高级病房里,庄凡心躺在病床上,暮色投射进来,把输液袋中的药水染成了橘红。他沉睡着,冷汗一滴一滴从额头流下,淌湿了鬓角。
在急诊楼做检查时醒过一次,涣散地眯开眼,转瞬又紧紧闭合,他是疲劳过度加上突然刺激导致的晕厥,血压和血糖都很低,伴随着强烈的心悸反应。
床畔,顾拙言盯着那张脸庞,憔悴,苍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成粉齑。他用纸巾给庄凡心擦汗,怎么都擦不干净,只有干燥的纸团被洇湿。
门推开,陆文从会展中心赶来,还没卸妆,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顾拙言问:“秀场的情况怎么样?”
陆文回答:“乱成了一锅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明星们怕牵扯,能走的都立刻走了,模特们原本等着和设计师一同谢幕,都堵在后台议论,有两位silhouette的形象代言当场要求解除合约,还有那群挖采访的记者……
“裴知是老板,正在应付。”陆文道,“他说忙完就立刻过来。”
听罢,顾拙言起身:“帮我看着他,我去打个电话。”
他走到病房外的长廊上,打给GSG的公关负责人老徐,吩咐对方和silhouette沟通一下,一起处理当前的麻烦。
负责人回他,薛总已经吩咐过了。
顾拙言看向对面的休息室,薛曼姿握着手机走出来,对上他,说:“我联系过老徐,网上的事情尽快冷却,先保持沉默,澄清还是承认等小庄醒了再说。”
顾拙言道:“那些不会是真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薛曼姿很冷静,很客观,已经想好任何可能,“拙言,那些是真的话,无论你多爱他也要和他分手,他不配。”
顾拙言无比笃定:“没有那种如果。”
薛曼姿把话说完:“好,假如小庄是被冤枉的,不管消耗多少人力和财力,必须给他一个清白。”
顾拙言说:“我知道。”
薛曼姿问:“通知小庄的爸妈没有?”
“还没。”顾拙言有所顾虑,庄显炀和赵见秋在旅行,还带着一位老人,突然告知的话怕慌里慌张在路上出什么事情。
薛曼姿道:“网上的消息哪瞒得住,估计很快就知道了。”她上前抻抻顾拙言的西装,“别把父母想得太脆弱,即使老了,也是能保护你们的。”
她鲜少垂头丧气,此刻却叹息一声,那么精彩,倾注了那么多心血的秀展,谁能料到在最后一刻付诸东流。转念她又笑起来,拍顾拙言的肩膀:“坎坷迟早要迈过去,早一天也好,至少现在你能陪着他。”
顾拙言心念一动:“谢谢妈。”
薛曼姿拢一拢外套,准备走了,恢复成公事公办的模样:“GSG是冠名的赞助集团,你负责的,后续处理不好就回公司领处分。”
返回病房,顾拙言替下陆文,两人不说话、不动弹地盯着庄凡心的脸,许久,陆文扭开头,先沉不住气地骂了一声:“操他妈的!”
顾拙言掏出公寓钥匙:“行了,帮我回家取点东西,衣服,毛巾牙刷什么的。”
陆文接过,没多废话便往外走,走一半停住:“眼下事情多,你需要帮忙就叫我吧。”他顿了顿,“裴知虽然是凡心的朋友,但公司那摊子事儿他得顶着,估计没那么多精力。”
顾拙言说:“我知道,你去吧。”
窗外正是黄昏如火,俯瞰下去,天地间的人和车小得像一粒沙,再瞧瞧病床上的躯体,渺小的人不知承受着多大的苦楚。
手机振动不停,家里面,顾宝言和薛茂琛轮番打来,公司里,副总和广告部的人也不算消停,还有看到新闻后的连奕铭和苏望,甚至是远在榕城的齐楠……
天彻底黑了,拔完针,顾拙言握着庄凡心的手,一点点将冰冷的皮肤焐热。医生说,庄凡心已经进入睡眠,他太疲惫,并且对清醒状态感到排斥和恐惧。
裴知来了,风尘仆仆的,从事发后一直在四处周旋。他扑到床边端详庄凡心的睡态,不敢高声地问:“医生怎么说?”
顾拙言递一杯水:“输三天液,他需要静养。”
裴知犹豫道:“突然晕厥是因为今天的事……对么?”他怕顾拙言不明白,解释一句,“不是旧病复发什么的?”
顾拙言立刻蹙起眉:“什么意思?”
裴知回答:“凡心有那么一两年和我断了联系,后来告诉我是生了病,但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今天检查的时候医生有提到吗?”
顾拙言脑中有一瞬的空白:“那段时间,是不是出事后的一两年?”
“……是。”裴知揪起一颗心,“但愿他只是不想面对朋友,而不是真的生了病。”
正说着话,陆文拎着一只行李包回来,看裴知也在,有点傻地挥了挥手。这光景本是愁云惨淡,裴知却苦中作乐地笑了,骂道:“你真够倒霉蛋的。”
“我还行吧。”陆文说,“对了,有几个记者在医院门口。”
裴知说:“我知道,跟了我一路。”
眼前闪回庄凡心被包围逼问的画面,一帧帧,顾拙言反而愈发沉静。他交代道:“裴知,先说公事,成衣秀举办前凡心签过保证书,这件事给silhouette造成的损失我帮他负责,你也好给公司一个交代。”
裴知马上反驳:“没关系,我可以帮他。”
“不行,你不能帮他。”顾拙言说,“这件事已经闹大,不要用你们的好友身份帮他,你对他完全公事公办,之后,对其他人才能不留情面地秉公处理。”
“其他人”指谁不言自明,裴知懂了。
顾拙言道:“听说江回是程嘉玛的男朋友,他和程嘉玛我都会查。”他正大光明地通知,君子风范地表态,“我不认识程嘉树,但如果令你夹在中间为难的话,对你说声抱歉。”
裴知干脆地说:“没什么抱歉的,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公事暂且说完,顾拙言确实有个请求:“这事儿瞒不了多久,庄叔叔他们知道后应该会第一个联系你,就说凡心我照顾着,请他们路上别太着急。”
一件件安排妥当,陆文旁听着:“哎,我干点什么啊?”
时候不早了,顾拙言说:“你送裴知回去吧,甩掉那些记者不成问题吧?”
这点事儿是小菜一碟,陆文和裴知离开了。房内归于安静,顾拙言找医生谈了谈,他不了解庄凡心这些年的病史,希望明天做一套详细的身体检查。
入夜,顾拙言洗完澡爬上床,用冒着热气的身躯给庄凡心供暖,那双手脚冷得像冰,被他握住,贴住,搂在怀里哈气。
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这双画画的手如何去故意伤人?
当年的那通电话背后,庄凡心经历着什么样的绝望?
怀中的身体微微颤动,庄凡心流了太多冷汗,迷糊地讨水喝,顾拙言含住一口,低头印上那嘴唇渡进去。
“还要什么?”他问。
庄凡心似在梦呓,断断续续地念顾拙言的名字。
顾拙言每一句都应,撩开庄凡心的黑发,摩挲对方的眼尾。“我……”庄凡心紧闭着眼皮,声若蚊蝇,“我……不好了。”
“什么?”顾拙言哄他,“你没有不好。”
庄凡心嗫嚅着:“我……等不到……你了。”
顾拙言说:“我来了,我
就陪在你身边。”
“等不到了……”庄凡心的意识完全混乱,不在今朝,而是回到了多年前的美国,“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