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和斯基华,我们几乎没有吵过架,我以为我是幸福的,是的,我以为是那样,”陶丽扯了一抹笑容,忧伤的,但她的话语却越发清晰起来,“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没有一段婚姻会是一帆风顺的,就像没有一艘帆船是没有伤口的,只要它在海里航行过,就会带着伤疤,没有伤疤的船只能永远停泊在港湾,或者在半途中就沉底了,会伤心和难过是因为有着期待,安娜,我认识的你是热烈而明快的,不会逃避问题,这没用的,你知道。”
覆盖在眼睑上的小手移开,安娜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灰色的眼眸里透着少有的迷茫,她握紧了对方的手低喃道:“我并不是很勇敢,有时候我也觉得逃避问题并没有什么不好。”
陶丽怜惜地看着女子,她就像一位母亲一样,干瘦的小手抬起,为女子拨弄了一下头发,她的指尖停留在安娜漂亮的眉梢上,淡淡一笑,“不,安娜,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呢?”安娜抿紧了嘴唇,握着陶丽的手更加紧了,她灰色的眼睛里透着迷茫。
“让人着迷又清晰的身影,安娜,你身上有着我羡慕的东西,那就是自由和独立,你的想法总是和我们不同,你追求着自己需要的东西。”
“那听起来并不是很好。”安娜摇了摇头,至少在这个时代,她有点沮丧的想着,此刻她就像一只被惊吓过的仓鼠,那些镇定和勇气都在那天被消磨掉了。
“不,怎么会呢,亲爱的,有着自己明确的想要追求的目标是多么的让人欢喜啊。”陶丽温柔地说,她忘不了当她将要崩溃时,那个女子的话语,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愤怒和委屈又有什么用呢,总得要过日子啊,孩子还小,那犯错的男人也不是罪大恶极,遮掩想着安慰着也就好了,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啊,这话那个时候她在心里想了很多遍。
“即使那份欢喜原本并不属于我?”安娜迫切地问着,她没法欺骗自己,她喜欢那个男人,可现实又无情的告诉她,没用的,这不属于你。
浓密的睫毛下,那一双灰色的眼睛凝视着自己,那种不安和无措,多么像斯基华啊,陶丽抚摸着女子的面颊,嗓音柔和,“上帝赐予人面包,却没有告诉我们该如何分配,安娜,这是你自己需要思考的问题。”
“我要思考的?”她望着陶丽,后者鼓励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闭眼开始沉思,那天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放,男人快速的语调和平静的语气,他说爱她,这爱却让人觉得冰冷,他爱的是妻子这个身份,他的爱是对妻子的责任,卡列宁的妻子可以是任何人,可她自己却只能是自己,所以她失落甚至迁怒,现在想来,还是因为她的贪心,没有付出,只瞧着自己想要索取的东西。
他凭什么爱你?因为这张脸?还是因为别的?她在心里反思,这些天她都拒绝让自己回忆那天的事情,是自我保护,也是懦弱和逃避,但是现在,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陶丽说的没错,她曾经那么欢快的相信着,她一直坚持的东西怎么能被这种冲击轻易的打压下去呢,不,她不能,那不是她,至少不是完整的她。手脚变得冰凉,什么时候她也成为了自己厌恶的那种存在。
“怎么了?安娜。”陶丽握着女子的手,那冰冷的温度令她颤抖了一下。
“你摸上去就像一枚冰块!”
担忧的语气令安娜觉得感动,她笑了一下,起身轻轻的抱着陶丽,闭上眼睛低喃,“谢谢你,陶丽。”
“如果能帮到你,你该知道我只会更加高兴。”陶丽愣了一下,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但她很快就微笑了起来,她喜欢安娜那种迷人的笑靥,充满活力和自信。
“你永远那么温柔。”她轻轻地抱着对方,在这异世界中,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谁必须无条件的帮谁爱谁,如果她想得到些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些什么,等待然后在失望中失控令她觉得羞耻,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
而另一边,在彼得堡的一处高档住宅中,卡列宁家的女仆正想要给自家老爷铺床,但被对方阻止了。
她惶恐地望着男人,小心翼翼地问:“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吗?”她是新来的,还没摸清楚她雇主的脾气,但看着对方那一直板着脸的样子,她希望对方的脾气不会太糟糕。
“没有,你下去吧。”卡列宁淡淡的说。
“哦……那好吧。”女仆嗫嚅着然后出去了。
女仆走后,卡列宁自己开始动手铺床,熟练又陌生的感觉,熟练是因为这事情他从小就是自己做的,陌生是自从结婚后,它们由自己的妻子接手了。
床铺好后,他没有立即睡觉,而是在旁边铺着柔软坐垫的安乐椅上坐好,手里拿着一本书,在晕黄的灯光下,他凝望了一会儿床铺,在左手边,安娜曾经躺在那儿用手指梳理过那黑亮卷曲的长发,也曾倒在枕头上跟自己谈论那些有趣的事情,她年轻而美丽,乐于跟自己分享一切事情,即使他并不怎么感兴趣,但他从心里觉得那很温暖。
他眨了眨眼睛,将思绪从那些回忆中拉回来,眼睛盯着书本的扉页,却久久的,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九点钟的时候,安娜帮谢廖沙洗了个澡,在陶丽家里,他们俩个可以睡在一张床上,为此小家伙显得有点儿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母亲一起睡了,那令他觉得愉快,母亲温暖的体温和轻柔的话语,他觉得非常幸福。
穿着白色的丝质睡衣,谢廖沙躺在床上,拍了拍他和母亲的枕头,让它们变得更加松软,安娜拿了自己的睡衣,又拿了一本谢廖沙喜欢的故事书。
“妈妈去洗澡了,你先看故事书好吗?”
“好的,妈妈。”谢廖沙弯了弯眼睛应道,今天比他平常睡觉的时间已经晚了好一会儿了,可是他觉得并不困,斯基华舅舅家的一切都令他觉得兴奋,他有点不想那么早回家。
谢廖沙躺在床上,借着烛光翻阅着书本,他在欣赏那些插图,他总是喜欢这些自然而又富有生命力的东西。
洗完澡出来后,安娜披散着头发走了过来,在灯光下那卷卷的黑发就像上好的丝绸一样顺滑,并且色泽光亮。
“妈妈,香香的。”谢廖沙将故事书丢到一边,在安娜躺下来后就抱着她的手臂侧过脸颊皱着小鼻子笑着说。
亲了亲男孩儿的额头,安娜将故事书捡起来,用一只手翻阅着,低头问:“宝贝,想听什么故事?”
“小兔子的故事。”
“好吧,那我们就来讲一个关于小兔子的。”
朦胧的灯光下,女子轻柔的嗓音不疾不徐的响起,窗外的月亮悄悄探出脑袋,云彩被夜风吹得摇曳了起来,白色的纱质窗帘轻轻的晃动。
谢廖沙习惯性地攥着母亲的睡衣一角,他嘴角微翘,显然是满足而欢快的,在这柔和的声音中,眨眼的频率慢慢变小了。
安娜放下书本,怀里的谢廖沙已经睡着了,故事才讲了三分之一,她将书签放在还未讲完的那一页上面,又放到旁边的床头柜上面,在男孩儿眉心处落下一个亲吻。
“晚安,宝贝。”
关好小台灯,将被子捂好,安娜轻轻地抱着谢廖沙,开始思索。关于穿越,关于这具身体,还有,关于卡列宁。
毫无疑问,她对卡列宁有着好感,矜持有礼和击中她内心的那些不经意间的关怀,但现实是她不是安娜,她也不能是自己,那些话语,当卡列宁说出来后,心脏被扯痛的感觉,那不只是她的感觉,而是安娜,真正的安娜。
“你在不甘心吗?”女子轻轻地低喃着,陶丽的那些话语让她动容,她不能沉浸在这些愤怒的情绪中,她不能让身体的感觉支配着自己的理智,她得好好想想。
而此刻的窗外,夜风正刮着,地上的积雪也仿佛翻滚了起来,明明已经开春了,雪却又下了。
第二天,安娜起得有点晚了,醒来的时候谢廖沙已经不在怀里了,昨晚的思考她还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她现在迫切的需要看到谢辽沙,这个男孩儿是真实的,他不是三四岁的孩子,漂亮聪明,有着体贴而甜蜜的性格。他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他了解她,喜爱她,这些都是真实的,是她作为自己存在的证明。
而现在,当她开始认真思考一切的时候,她需要他,让自己安心,让她看着真实的自己思考最终做出决定。
为此,安娜她不安的掀开被子正准备去寻找,却在走到一半就看到房门被轻轻推开,端着早点的男孩子愣了一下,继而微笑,手上的托盘举高了一些。
“妈妈,我正准备叫你起床……”男孩儿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女子紧紧的抱住了,他只得艰难的举高手里的东西,谢廖沙困惑的扭过脸想要看看母亲的神色,但没有成功,他担忧地问:“妈妈,你怎么了?”
“宝贝,让妈妈抱一会。”她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不安,此刻她就像在风雪中落单的旅人,谢廖沙是她唯一的慰藉,他纯真美好,爱她并且依赖她,在男孩儿身上她觉得自己被需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