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枝提着长明灯巡视完镇魔塔第二层,缓步下楼梯时,一阵寒冷的西风忽然从塔墙上的壁窗灌入,吹响了悬挂在窗沿下铜色的铃铛。
朱红的流苏随风轻晃,撞动铃身发出清脆的铃声,铃声委婉动听,回荡在人们耳里,乍一听还以为又有人前来闯塔了。
浮云枝停下脚步,走上前拿着那串铃铛端详了一会,正欲取下时却听到稚女宛如铃动的声音:“爹爹,你别摘啊——!”
落夕叶和他一般提着一盏长明灯,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她淡粉色的裙角,像是落日时的天边的暖红,白如嫩玉的小肉手攥着那层红从旋梯上蹦跳而下,见青年仍不停手摘取铃铛,脸上满是焦色:“爹爹那是夕叶挂上去的,你别摘嘛——”
浮云枝看了眼她身上的新裙子,闻言故意逗她玩,装作听不到她话一般取下铜铃,还捏住红色流苏晃了几下故意弄响那铃。
小小的女童嘟起两瓣肉肉的唇,努力把青年推开:“爹爹好坏,这是夕叶好不容易挂上去的呢……”
“真是夕叶挂上去的吗?”浮云枝挑起眉梢,用手拍了拍稚女梳着两团发髻的发顶,“夕叶还没有爹爹一半高呢,真不是请塔里的小鬼帮你挂的?”
落夕叶把铜铃藏到身后,赶紧跑开,声音拖得老长:“我不告诉爹爹——”
浮云枝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阖那木窗,却一眼瞥见了塔外的月。
夜色清冽,群星微黯,天上一丝杂云也无,只是可惜那冷月缺了一半,即使月辉清亮如霜,仍预示着这是个不眠夜。
浮云枝没有在意,听闻仙界几日前还下了场天雨呢。
但他被困在这终日与阴魂野鬼,还有剑冢里的残剑伴着孤寂和清冷相伴的方寸之地里,塔外的十里桃花、天高地阔、江海沉浮和残月孤星都和他没有关系,即使西风吹过这九洲的千山万峰不小心进了他的塔,也带不来一丝花香,一粒纤尘。
住在这塔里的人,纵然月圆星耀,也是不能有个安眠之夜的。
浮云枝阖上窗遮去那残月,伸手探进长明灯里掐熄烛心,负手在黑暗中继续缓步前行——这塔他住了几万年,就算没有一点儿光亮,他也知道怎么走,这长明灯,不是照给他,而是照给塔里迷路的永世不能出塔的野鬼看的。
想到这里,浮云枝又忽然觉得他还是比较幸运的,至少他真的见过这塔外的世界。
虽然只有一次,纵然只是惊鸿一瞥。
他回到藏书阁时,落夕叶正捧着一本画册聚精会神地看着,连他来了也没发现,先前他取下的那串铜铃此刻正系在她腰间上,微微晃着。
“咳咳。”
浮云枝用手抵在唇角干咳两声,落夕叶回神,扔下那书就朝青年奔去:“爹爹!”
浮云枝蹲下搂住扑过来的小肉球,捡起那画册却陡然发现那册子是他画的,拥有能将人引入幻境里的能力,难怪落夕叶看得那么入神。
“幻境里好不好玩?”
落夕叶摇摇头:“只有景色好看,那里面的东西吃了都填不饱肚子!”
浮云枝笑了一声,摸她的头:“傻孩子。”
“还有啊爹爹,这里是哪啊?里面真漂亮!”落夕叶用手指着画册上,一处用朱红铅黄黑墨细细勾勒出的宫殿。
浮云枝一怔,取下她手里的书说道:“去过啊,那是个好地方。”
落夕叶吸了一口气,瞪大本来就圆圆的一双大眼,更显得她粉团可爱:“爹爹你去过这里啊?”
“当然了,没去过怎么画得出呢?”浮云枝起身将那画册插入书架。
落夕叶更震惊了,围着青年团团转:“那、那爹爹,你书里画的地方你全都去过吗?”
浮云枝笑道:“也不是。”
“爹爹你骗我,你说没去过就画不出的。”
“我什么时候说的?”
“就在刚才嘛!”
浮云枝回头俯身捏捏她的小脸:“没去过也能画出,只是画得不好,不然你为什么觉得只有这里最漂亮?”
落夕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浮云枝又摸了摸她头,拢了拢身上单薄的纱衣转入偏阁,轻声道:“夕叶,爹爹去睡会儿觉,你自己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