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麻市街。
苍文赤武各携知日弟子百人,团团围困目荣华府邸;再借无忧之计,依万斛楼暗号将隐匿各处子弟诓回,以期一网打尽。
当夜一战,实是惨烈:东海挟雷,北风震漠;以多算大溃无算,覆万斛楼近百子。
麻市街诸人多闻呼号惊叱,夹杂飒飒夜风,尤胜鬼哭;漫天腥气,掩鼻难避。因早得知日弟子知会,故镇人家家闭户,莫敢近前一探究竟。待得破晓,镇人方互相撺掇,磨蹭着围聚府外,见府内物什完好,桌台椅磴,文玩摆件,无一不全;唯不过毫无生气,府苑上下,人迹裁交之相;院角房梁,片尘不染,沉沉死境,更显凋敝。
“知日宫主果非凡俗!一役尽灭妖物。”
“倒是不知,此处府邸中人,究竟何方凶恶?此宅于麻市街多时,倒也未见其兴风作浪。”
“若是当真于知日宫主眼下为恶,想来也不会留其至今;前因后果,你我何需详知?一夜屠宅却又半分痕迹不留,知日宫主这般雷厉之风,倒是又长了阳俞镇脸面!“
镇人激昂,高谈四散,全不顾穷骨无葬处,冤魂枉流转。
这边知日宫主殿,弄无悯高坐金椅,阖目正色,闻苍文恭声奏报:“师父,万斛楼弟子伏诛八十三人,俱为当场绞杀,绝无错漏!”
弄无悯稍一颔首,未见喜色,倒是堂下赤武长纳口气,切齿朗声:“赤武拜谢师父!丹儿大仇,终是得报!”话音初落,赤武已是放脚近前,伏地叩拜,冲弄无悯施以大礼。
弄无悯这方启睑,眼风一扫,示意苍文搀了赤武起身。
“弟子心存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弄无悯轻哼一声,定定瞧着苍文。
“不知师父如何得知万斛楼所在?又是如何晓其通连暗语?”
赤武闻言,亦是面现不解,四目齐齐望向弄无悯,以求解惑。
弄无悯未见迟疑,启唇缓道:“为师放足八荒,于衡石山连遇数妖,几番追逐,抽丝剥茧,自其处得万斛楼隐秘。“
苍文赤武闻声,连连颔首。
“未想那目荣华势力遍及四隅,此役虽大破万斛楼,然目荣华所在,仍是成迷。”
赤武冷笑,握拳抬声:“丧家野犬,少不得众人喊打,脱不得四藏境地。夺其命前,令其生受些磨折,弟子乐见!”
苍文倒是不发一言,半晌,方抬目凝神,喃喃低语不迭。
弄无悯未待其言毕,起身负手,轻道:“知尔等挂记无忧,为师此番云游,本就为着探无忧踪迹,万斛楼秘事,全不过偶得。”
苍文赤武皆是一怔,不过眨眉,赤武已是喜道:“师父可是得了无忧下落?”稍顿,径自接道:“徒儿心知,那厌梦灵石,乃师父所有,入石妖修归处,师父必可探知!”
弄无悯不由莞尔,眉飞入鬓,轻道:“无忧已归敛光居。”一言即落,闪身不见,徒留二子立身殿上:赤武蹈足而歌,须臾返身直往敛光居;反是苍文,结眉直视,然目中全无一物,徐徐轻舔燥吻,陡地阖目,脑内如慈石聚铁沙,缓绘出一幅身影,唯那容貌,模糊不清,倒似全然记不真了。
当天入夜,无忧打发了赤武,这便自往怀橘宫。
入得院内,见弄无悯静坐桌畔,院内无灯无烛,却是四下通明,皆因弄无悯足边,立一九苞禽,身长不足一丈,羽翼未丰,显是不同于之前所见火凤。
无忧稍一近前,见弄无悯屈身,正将掌中水玉投喂那九苞禽,其未抬眉,已是启唇:“赤武可是往敛光居扰你?”
无忧浅笑嫣然,上前缓取了弄无悯掌上水玉,朝那九苞禽面前一晃,陡地抬臂一掷,九苞禽见状,轻啼一声,眨眉便往那水玉而去。无忧再笑,踱了两步,直入弄无悯胸怀,取座其膝,紧勾其颈,轻道:“恐无悯并非在意赤武那傻楞小子。”
弄无悯立时解颐,叹道:“依苍文性子,其终归要往敛光居探汝,只是多有顾忌,反反复复,难下决断,徒耗辰光。”
“探便探了,有甚稀奇?”无忧稍顿,待那九苞禽被支得远了,方感月华如水,映照弄无悯鬓局,一片银灰。无忧两指拂其鬓角,接道:“苍文所思所虑,较赤武深远,然水来土掩,何种疑惑,吾总可一语掩过。”
弄无悯轻叹一声,缓道:“赤武想已言及麻市街一役,伐八十三;依汝之计,当是尽诛。“
无忧闻声一怔,脖颈一紧,面颊再近弄无悯,正色询道:“其中,可有一妖,形貌出奇——蝉翼豹尾、龙角鳞身?“
弄无悯见状,攒眉未应。
“可有一妖,余处皆无异常人,唯其面上仅有五窍,无鼻无嗅?”
弄无悯稍一抿唇,未及摇首,闻无忧再道:“可有一妖,化形身长足达三丈,吐纳之间山河并咽?”
弄无悯眉关反开,垂了眉眼,轻道:“若有异状,苍文细致,自当详述。”
无忧闻声,愁容难遮,半晌,方道:“无忧方才提及三位,一乃‘九凡鲔’,名唤‘坼宫’;二为’棂鲼‘,名唤’心之失‘;三为’寐麋‘,名唤’孤遒‘。“稍顿,无忧接道:”此三位,连同白鸩,为万斛楼四膀臂;至于那去拂,想是目荣华故意为之,在其现身愚城前,吾亦闻所未闻。“
弄无悯不由长叹,应道:“如此说来,绞杀万斛楼弟子虽众,然其根基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