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迪克口中的老妪?我知道她。”红袍僧侣说着他所知道的东西。“在你们到达之前,他也在冥想里也见到了对方。那个老妪对他说了一大堆警示的话。”
“例如?”
“如果我说世界即将迎来末日,你相信吗?”
李欧摇了摇头。
亚希伯恩悲伤地叹了口气。“但是她的蛊惑及恐吓令布兰迪克的信仰发生了动摇。马里奥僧侣也留意到了这一点,我不应当因此怪罪他,他做的很对,也很及时。”
“那个老妇人究竟说了什么?”
“那个女人告诉布兰迪克,诸神正在历经磨难。”亚希伯恩苦笑起来,“早就死掉的家伙还能遭受什么苦难?可我不能这么告诉他。这种想法我只能按在心底。”
李欧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是之前她的确在引导布兰迪克。”
“是的。我也确认之前的她并无恶意,或者说,更像是装出来的好意。一切都是她计划中的一环。但我们没法确认这一点。你应该能猜得到,我也敢肯定,向我展示未来的应该就是她,那个诱骗布兰迪克,试图使之信仰溃败的老妪。”
“她的心思没那么简单。”李欧评论道。“但她究竟是谁?我们从未见过。”一个老女人,难道会是所谓的沙漠之母?满脸脓疮,满身蛆虫?“布兰迪克的描述不可相信。”
“她是一个魔障,我曾以为她说的话也是神谕,但她只是一个魔障。”亚希伯恩面色凝重的说。“魔法总是可以改变外在的形象。你要小心。”
天色越来越黑,李欧感觉得到,临近午夜。
罗茜在他的怀中越发难以抑制地瑟瑟发抖,他都能听见她竭力压抑在喉咙发怒般难耐的低吼声,牙齿磨得咔咔作响,身上的剑柄不住地与他皮带上的镶铁钉扣碰撞,盖过了头顶细微荡漾的水波。他也不好受,她的痛苦他感同身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针刺,撕咬,各种各样的疼痛如同海浪铺天盖地,从指尖到心脏,从头顶到脚底,疼痛无处不在。他只能一手紧紧抱住罗茜,左手不顾一切地开开阖阖,迸裂已经感染了的,尚未痊愈的左手,让痛苦盖过痛苦。但无济于事。
“李欧。”亚希伯恩忽然叫着他,“你们……”
“……我们没事。”罗茜在炼金术士的怀中颤声说,“你们谈完了吧。我们该离开了,我们需要休息,一路长途跋涉,我们很累了。”
她挣扎着从李欧怀中站了起来,拉着李欧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但是还没走出两步,她一声闷哼,便倒在了地上。李欧尝试着去拉她起来,但是他力气全无,双腿一软,跪了下去。他觉得别说呻吟了,就连睁开眼睛都痛苦不已。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神经都全然浸泡在名为痛苦的池水里,无法逃脱。
亚希伯恩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李欧感觉到他翻开他的眼皮,察看他的瞳孔。他知道,自己的眼睛里一定充斥着别的色彩。
“该死的!你不要命了!”对方大声骂道,他又看了看罗茜,“你们究竟服下了多少炼金药?我以为只有一点,没想到你们……”
红袍僧侣接下来还说了什么,李欧完全不知道了,他彻底地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李欧又一次听见了大海的咆哮,见到了幽灵的巨船,然而这一次列奥岛人悬挂的旗帜上不是章鱼海怪,而是一个大放光明的黑色太阳,一只竖立的黯金色眼睛。太阳绽放黑色光线,那只眼睛里只剩下毁灭的意愿,再也没有创造的希望。
魅影幽魂朝他扑了过来……
李欧猛然惊醒。疼痛随之席卷而来。他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低呼,惊动了守在一旁的陆月舞。她从沉思中站起身,伸手轻轻地扶住了他。
“你还好吗?”她的褐色瞳孔里有些关切与担忧。
“嗯。”李欧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他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里,刺目的阳光从狭窄的窗户里照射进来。“第二天了?”
陆月舞点了点头。“现在已经是中午了。红袍僧侣救了你们。”她顿了顿,忽然低下了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什么?”
“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成这样?”陆月舞叫道,“你差点死了。你的手也差点保不住。你这么做就是为了折磨我吗?让我看到你的痛苦?让我自责?”
她这是怎么了?被大吼一通,李欧心中的怒气也直往上冲。“我从没这么……”陆月舞抬起头,他看见了她通红的眼睛,以及挂在脸上的泪水。所有的愤怒都化成了愧疚。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让喉咙咕哝了一下,“抱歉。”他低了下头。
陆月舞深吸了一口气。“你总是这样!”她说。
像是沉默了与旧,陆月舞站了起来。“我去叫僧侣。他正在治疗罗茜。”不等李欧说话,她便径直出了门,只留给他一个落寞悲伤的背影。
炼金术士试图弄清他们之间究竟谁对谁错,但是这比炼金术的方程更难以解答,仿佛是猫咪爪子下面的毛线团,已经乱糟糟地缠在了一起,除了用剪刀将它剪成小段,便再无别的方法能将其重新解开。他心情烦躁的盯着土黄色的天花板,一时间只有不断的叹息。
返回房间的只有红袍僧侣一人,陆月舞不知去了何处。“你醒的比我想象的要快。”亚希伯恩提着一个黑漆漆的木箱子走了进来,把他放在了床头。
“罗茜呢?”他迫不及待地问。
“她还没醒,但没什么大碍。”亚希伯恩说,“对她而言,睡眠就是恢复的最好方式。我敢保证,你还不能下地的时候她又能活蹦乱跳,到处比划她的法术了。”
没事就好。他放松地喘了口气。
“把手给我。”红袍僧侣命令。“左手。”
李欧迟疑着伸出手,看着他解开绷带,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当伤口暴露在空气里时,李欧也不禁惊讶自己的手竟然还好端端地留在自己的胳膊上,如果是别的人,他所作的最好建议就是截肢。光秃秃的手骨上连接着惨白的筋膜,血管蠕动着泵送血液。好几条蛆虫钻在刀伤的缺口里抽搐着肥胖的身躯。
“它们已经死掉了。”红袍僧侣告诉他,边用曾经握剑的大手抓着小巧的镊子,准确地将一只只死掉的蛆虫摘了下来。“它们吃掉了腐肉,但也因此送了命。你的腐肉上全是累积的毒素。幸好你们来的早,否则再拖几天,你要么送命,要么跟你的左网。”
“这么说来,我们也应该为它们举行葬礼。”他的玩笑没有作用。
红袍僧侣板着脸,“也许举行死亡祭礼的时候也会加上你和法师两位客人了。”
李欧抽动了一下脸部的肌肉,不知该怎么接口。虽然嘴巴上说着对左手的告别不以为然,但是心里面却是截然相反的感受。
亚希伯恩清洗了伤口的污血,“红色的血,红色的肌肉,很好。”他说,“看样子你的父亲训练过你的身体,他教会了你如何抵抗毒素。但是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劝你还是尽早对你的女朋友们说再见吧。下一次你就不会有这样的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