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实见爷叔脸上阴晴不定,第一页就怔住了。心中暗道:看来这契书果然高深,莫不是真的只有秀才公才能看懂吧?
阿茂叔脑中设了疑问。再继续往下看。第二章便是对主体的界定。其中言明王老实只是徐氏布行的雇工,服从布行交给的工作任务,不为任何私人工作、劳动。
这些都是伙计层面的潜规则。东家、掌柜、账房都可以叫学徒工去干私活,基本和自家奴仆一样,但是这样对待伙计就会被人戳脊梁骨。这些内容从来不写在纸上,只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看来这松江人是打定主意,要将各种事巨细无靡地都写下来。
阿茂叔觉得这点上对王老实有利,用指甲在纸上轻轻一掐,算是过了。他继续往下看,果然看到了各种小细节,从工作时间到工作地点,是否需要出差,出差该给多少津贴,可以住什么样的客栈房间……一一列明。
阿茂叔才看到一半,便忍不住抬头对王老实道:“这松江相公可真是个仔细人啊。我给你讲讲。他这里头连你日后去别的州县公干,睡的屋舍都规定好了。看这儿:乙方,也就是你,如前往距离宿舍九十里之外公干,无须当日返回,其住宿标准为:必有软床、凉席、被褥、桌案、热水、衣橱配置的房间;公干时伙食标准:比照在店时候伙食,酌情增加一肉菜,或两素菜。”
王老实张了张嘴,心中暗道:这还真是不错。
“你在店里的待遇前面也说了,店铺给你安排住宿。不少于三间屋舍,家具齐全。”阿茂叔翻到前面,读了一遍提供的各种家具,从大床到桌椅,从衣橱到灶具,一应俱全。
“店里伙食也不错,每日三餐全包。”爷叔道。
“吃三顿!”王老实脸上有些抽搐:“那不是跟老爷们一样了?”
阿茂叔也觉得有些好得过分,道:“还有鱼、有肉。这徐氏布行到底是谁家的产业?那秀才可是大户人家子弟?”
王四娘在听到宿舍待遇的时候就凑过来了,答道:“爷叔,他说了他大父有个号,叫少湖。没说他爹的。”
“叫什么?”
“徐阶。”
阿茂叔惊得手里契书都落了下来。
“松江府,华亭县,徐、阶、徐少湖……”阿茂叔颤声道。
王老实被爷叔这个反应吓到了,怯怯点了点头。
王四娘也是提起了心,道:“他说家门显赫来着……”
阿茂叔深深吸了口气,劈手夺过王老实手里的酒壶,自己斟满一杯,飞快倒入口中压惊。
“莫非名声不好?”王四娘忐忑问道。
“你可知道这是谁家?”阿茂叔喝了酒,方才缓过劲来。
王老实和四娘缓缓摇了摇头。他们上哪知道松江的富贵人家去?
“那是朝廷的首辅元揆啊!”阿茂叔痛心疾首道。他是去年到杭州才听说了徐阶徐华亭,哪里知道那时候徐阶已经是“前”首辅了。
王老实一脸懵懂,王四娘却眼睛发亮:“那要比咱们知府还大了吧?”
阿茂叔沉重地摇了摇头:“那就像是戏文里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王四娘轻呼掩口,王老实恍如雷击。
宰相的孙子,那是何等人物!家里金山银山,还说不是看上了我家娘子?
王老实恨不得立刻就要将那些契书统统烧掉。
阿茂叔将手中的契书一拍:“你也别管里面写什么了,反正人家那般家底,还能图谋你什么呢?把你卖了又值几个钱?”
图我娘子……
王老实垂着头,鼻根有些发酸。
阿茂叔没有发觉王老实的忧伤,又道:“你去做一年工,回来可以买两个这么大的铺子了!还识了人,拓了眼界,再没比这更划算的生意了。”
“我就是想着,我不值得这般价钱啊。”王老实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道:“爷叔,你说他是不是想……”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家娘子。
王四娘心中一晃:原来这痴子还没放下!
阿茂叔转眼看了看四娘,心中也暗道:若说起来四娘的确是有几分姿色,被人看上也不意外。银子事小,性命事大啊。他问道:“那位公子年纪如何?”
“看起来十六七八岁模样。”王老实道:“肤白貌美,我也看不出端的。”
劳动人民老得快,富家子弟的年龄对他们而言的确有些难以揣测。
阿茂叔暗道不好:这个年纪还真是血气方刚,见了美女走不动路啊!
“你又多想!”王四娘碍于阿茂叔在,不好发作,只是恨恨道。
阿茂叔却道:“你们都是老实人家,还真是得有些防人之心。”
王老实有了支持,连连点头。
“不过呢,这也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肉馅大馒头,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阿茂叔捻着胡须,着实替王老实操心。
王老实连忙给阿茂叔满了酒,道:“凭爷叔给拿个主意。”
阿茂叔左右为难,只不开口。
正焦灼间,外面突然有人拍门,又高声喊道:“老实,老实,我爹在不在你这儿?”
阿茂叔一拍脑门:“我忘了给家里说了。”
王老实知道是阿茂叔的小儿子,连忙过去开门,一边庆幸饭菜都够。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