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捏着手帕再次昏昏睡去,直到次日早上才慢慢醒转,医生来检查了伤口,用不太纯正的法语说道:“你的体质很好,修养一个月应该能恢复健康。”
“谢谢医生。”陈子锟也用法语答道,医生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点点头便离开了,随后护士给他打了预防伤口发炎的针剂,陈子锟再次昏睡起来,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
再度醒来的时候,病床前站着一位戴口罩的女护士正在给他量体温。
“这是哪里?”陈子锟低声问道。
护士刚要作答,门外传来急刹车的声音,然后是夹杂着法语和上海话的口令声,无数双大皮鞋在水门汀地面上乱踩,重重的敲门声响起。
病房的门被猛的推开,医生探头进来,用英语急促的说道:“巡捕来了,带他从后门走。”然后又关上了门。
护士问陈子锟道:“你能下床走路么?”陈子锟点点头,挣扎着下床,伤口立刻涌出血来,染红了绷带,护士见他头上渗出汗珠,知道他伤势太重无法行动,便道:“你躺着,我推你。”
病床四条腿下安装着轮子,一推便走,来到走廊里,已经能听到外面医生和法租界巡捕激烈的争吵声,护士推着病床匆匆而走,来到诊所后门却发现外面的马路上站了几个安南巡捕。
诊所已经被团团包围,护士赶忙又把病床推了回来。
门诊室里,医生据理力争着,不让巡捕打扰自己的病人,因为他的外籍身份,华捕们倒也不敢造次,不大工夫,领队的法国巡官不耐烦了,从外面的汽车上下来,亲自走进诊所和医生交涉。
几句话下来,法籍巡官突然道:“你是德国人!”
医生的眼睛片闪着寒光,冷冷道:“我是一个医生,医生是无国界的。”
他却不知道,这位法国巡官的三个兄弟都在索姆河战死了,所以对德国人的印象极为恶劣,既然是家德国诊所,那就没必要讲什么绅士风度了,他一挥手,华捕和安南巡捕们就将医生推在一边,气势汹汹的冲进了病房。
这家小诊所只有一间手术室,两间病房,巡捕们踢开病房的门,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而手术室的灯却亮着,带队华捕一脚踢开,却看到里面正在进行手术,一个戴口罩的高个子外国医生愤然转身,用法语怒斥道:“出去!”
巡捕们看到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个女人,顿时傻眼,面面相觑不敢做主,此时巡官走了过来,见状也有些尴尬,用法语询问了几句,那位医生一嘴地道的巴黎口音对答如流。
既然是老乡,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巡官将脚跟一并,“啪”的一声,“抱歉,打扰了。”然后带着巡捕们离开了诊所。
脚步声远去之后,陈子锟摘下口罩,汗如雨下,护士从手术台上起来,捂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幸亏你机灵。”
正说着,医生进来了,见到陈子锟白大褂上渗出血来,赶忙让他躺回病床,仔细检查伤口后道:“严禁剧烈运动,否则伤口很难愈合。”
陈子锟伸出手:“谢谢你,医生。”
医生却并不和他握手,而是直视他的眼睛道:“希望我救活的不是一个罪犯。”
陈子锟道:“巡捕没那么笨,他们还会回来的,医生,可以借你一件衣服穿么?”
医生沉默了片刻道:“你确定现在可以下床走路?”
……
一小时后,大队巡捕再次返回诊所,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哪里还能找到陈子锟,他们只好将德国医生抓回去交差。
这件案子是公共租界方面要求法租界当局协助侦办的,昨天下午外滩一处公寓楼发生血案,两名警务处英籍巡捕被枪杀,据说疑凶是一名中国籍男子,行凶后成功逃离现场,根据现场遗留血迹推断,凶手很可能中弹受伤,所以租界当局紧急要求上海警察厅,法租界巡捕房,淞沪护军使署协查辖区内的医院诊所,搜捕受枪伤的中国籍男子。
法租界巡捕房将此案交给政治组办理,政治组的警官都是法国人,下面的侦探却是中国人,其中最干练的叫程子卿,是中国帮派中人,消息灵通,耳目众多,深得法国人的倚重,租界内有几家赌场几家妓院几家旅社,他倒背如流,抓捕一个受了枪伤的嫌疑犯,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