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子锟的心目中,妓女都是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可眼前这位鉴冰小姐,竟然兼有林文静江南女子的温婉和姚依蕾大家闺秀的气质,隐约还有些类似于夏小青身上那种风尘侠女之感,令人赏心悦目,油然生出想亲近的意思。
所以鉴冰一发问,他就站起来朗声答道:“在下陈子锟。”
鉴冰一双水灵灵的妙目在陈子锟身上一扫,忍不住拿帕子掩了嘴,樱桃小口惊讶的张开了,好一个伟岸英俊的奇男子!
陈子锟的身量,就算在洋人里也算是高的,宽肩阔背,细腰长腿,一副雄赳赳的武夫体格,偏偏又生着一张剑眉星目的硬朗面孔,鉴冰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男子。
若是一个生的好皮囊的凡夫俗子也就罢了,偏偏他又是名动北京的五四青年!他干的那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天下人都心向往之,鉴冰岂能例外。
一颗芳心刹那间就被打动了。
再看陈子锟的身上,一件皱巴巴的缩了水的西装外套,同样皱巴巴的裤子和暗淡无光的皮鞋,若是一般客人这样打扮,在极其重视衣衫行头的上海滩,这样是不尊重别人的表现,鉴冰或许不会离席而去,但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但是陈子锟这样打扮,在鉴冰心里就成了狂放不羁的名士风度,她暗暗脑补起来,眼前的陈子锟渐渐变成身穿全套白西装,脚蹬白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雪白的衬衣更是一尘不染,端的就是一个玉树临风的江南才子。
她在这里愣神,搞的陈子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蒋志清等人暗笑不已,戴季陶道:“鉴冰,莫非你俩是旧识?”
鉴冰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不过她只是淡淡一笑就应付过去了:“陈先生很像我的一个表哥。”说罢盈盈落座。
众人窃笑,自古表哥表妹的戏码多了去了,看来鉴冰对这位陈小哥很中意,不过戴季陶心里却有些微酸,想自己一代名士,竟然被人抢了风头,着实不爽。
他打趣道:“鉴冰小姐来的如此之快,想必书寓里有位飞毛腿吧?”
陈子锟心中立刻生出一幅极其怪异的画面,莲花般不容亵渎的冰美人,竟然被一个龟奴抗在肩上飞奔。
鉴冰微笑道:“戴先生不晓得我最近买了一辆汽车么?”
戴季陶道:“近日在大马路、四马路一带兜风的汽车原来是鉴冰小姐的啊,貌似车头有一面小旗,上书‘警告同胞’”
“切勿暴动。”鉴冰微笑着接道。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然后自然而然的谈起最近风靡全国的救亡运动来,陈子锟这才知道,五月四日那天引起的风潮,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仅北京学生总罢课,上海乃至全国的商人、工人、学生也都响应起来,罢市罢工罢课,现在就连花界也加入进来,停业声援学生。
“我们花界,斯业虽贱,但爱国之心却是一样的。”鉴冰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一张张面孔都严肃起来,好端端一场花酒,竟变成了时局政治讨论会。
谈了一会儿,鉴冰问道:“陈先生,被警察殴打牺牲的郭钦光烈士,你可与他相识?”
陈子锟道:“有过一面之缘,当日是我送他去医院的。”
鉴冰脸上流露出痛惜悲伤的表情:“郭烈士死的壮烈啊,军警凶残,人神共愤。”
陈子锟道:“郭烈士是肺病复发而死,至少当日没人打他。”
“哦?”鉴冰半信半疑,道:“陈先生可否和我谈谈当日的情形?”
他两人谈的入港,蒋志清陈果夫戴季陶他们也自顾自的谈起了筹办交易所的事情,黄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小菜一碟一碟的上,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很晚了。
酒家掌柜的进来了,面带笑容道:“外头落雨了。”
“啊!”蒋志清掏出怀表一看,已经夜里十点钟了,忙道:“我们撤了吧。”
众人这才察觉时候不早了,纷纷离席,蒋志清付给鉴冰五块钱作为陪酒资,然后又付了酒钱,大家一起下了楼,戴季陶冲蒋志清使了个眼色,他便明白了,对陈子锟道:“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他们三人先叫了黄包车走了,梅园酒家门口只剩下陈子锟、李耀廷,还有鉴冰三人。
“你们住在哪里,搭我的车回去吧。”鉴冰指了指马路上一辆白色的小汽车道。
陈子锟从没见过白色小车,大感兴趣,上前端详一番道:“怎么不是福特车?”
鉴冰掩口吃吃而笑:“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福特一种车,还是奥兹莫比尔,也是美国牌子,比福特贵许多呢。”
三人上了汽车,鉴冰驾车,开到大东旅社门口,李耀廷先下了车,陈子锟正要下车,鉴冰忽然道:“时间还早,要不要道我那里喝杯茶,我有福建的大红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