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草庐坐落在一座风光秀丽的山峰下,面朝一片荷塘,庐外栽了一圈篱笆,院中立着一排木架子。天晴时,蒙面女子会在架子摆上簸箕,晾晒草药。今ri天气不太好,一大早便飘起了蒙蒙细雨,下午雨是停了,但直到现在,还没有放晴的迹象。周晋立在窗前,心情和天空一样yin郁。他在这儿呆了十八天了,内伤已完全康复,但那枚该死的透骨钉伤到了筋骨,短期内他的行动还不方便。斗笠男和蒙面女子是外地人,六年前才在山上定居下来,他们医术高超,并无偿为村民看病。他们身份神秘,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们叫什么,村民只能根据斗笠男和蒙面女子对彼此的称呼,尊称斗笠男为越大夫,称蒙面女子为瑛大夫。周晋入乡随俗,称斗笠男为越大哥,称蒙面女子为瑛姐。小女孩突然哭得很厉害。小女孩平时都是由瑛姐照顾的,但下午村里有个妇人难产,越大哥和瑛姐都下山去了。周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挪到夫妇俩的房间。周晋刚从摇篮里把小女孩抱起来,忽觉背上yin风阵阵,周晋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拐杖就向身后抡去,只见一个黑影闪身飞上房梁,然后倒悬在上面,好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此人身高不满五尺,长得獐头鼠目,骨瘦如柴,身着一袭黑衣,背上斜插着两柄奇形怪状的短剑。他不是用脚尖勾住房梁的,而是直接用脚掌吸住房梁,保持身体不坠。他打量了周晋一眼道:“你是谁?”周晋道:“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那人道:“苏越和任微瑛在什么地方?”周晋心说原来越大哥的全名叫苏越、瑛姐的全名叫任微瑛,此人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善类,八成是来找越大哥和瑛姐的麻烦的,而他们夫妇俩隐姓埋名,可能就是为了躲避此人,他才不会泄露他们俩的行踪给此人。那人道:“你别装蒜,我们已经打听得很清楚,苏越和任微瑛就住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你告诉他们一声,明天下午申时,我们还会再来。”说罢脚掌与房梁分离开来,身体垂直落下,手掌在地上一拍,从窗户掠出。此人说“他们”还会再来,也就是他还有同伴。仅他一人,便已如此了得,他们聚在一起,那还了得!周晋搜肠刮肚,把这辈子听过的童谣都哼了个遍,好容易把小女孩哄得睡着了,忙赶下山去找苏越和任微瑛。打听到产妇家中,却听说胎儿已经顺利出生,母子都平安无事,苏越和任微瑛又到邻村去给一个老大娘看病去了。接生婆刚巧是邻村的人,和那老大娘也认识,答应给周晋带路。那产妇的丈夫听说周晋有十万火急之事要对越大夫、瑛大夫夫妇俩说,即刻自告奋勇,赶着驴车送他们两人过去。赶到那儿,苏越已为那老大娘看过病,开了药方,夫妇俩正要回家。苏越道:“小周,你的脚上还未好,不安心静养,跑这儿来做什么?”驴车还未停稳,周晋便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苏越跟前,焦虑不安道:“大事不好了!”任微瑛保持一贯的冷艳,淡然道:“天又没塌下来,你急什么?”苏越道:“小周,你先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周晋把刚才的所见所闻详尽地跟他们说了。苏越和任微瑛都表现得波澜不惊,好像此事与他们毫无关系。周晋道:“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呀?趁他们还有好几个时辰才会到,你们收拾收拾,赶紧走吧!”任微瑛道:“不必多此一举了。被我大哥发现了,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周晋道:“大哥?那长得跟猴子一样的家伙是瑛姐的哥哥?”任微瑛道:“他怎会是我大哥,他只不过我大哥的一个爪牙。大哥派他来,是想给越哥和我一个下马威。估计这会儿,我大哥已经抵达村子,潜伏在某个角落里,时时刻刻监视着我们。”苏越接口道:“魔教的长老院和五行盟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魔教还有一个名曰五剑士的神秘组织,江湖中却是鲜为人知。”周晋道:“那五剑是不是月影剑凌霜,雷神剑公孙镇魂,火融剑聂案,雪凌剑叶楚方和土赭剑唐令?”苏越大感意外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周晋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是真是假,我也无从判断。”苏越道:“你听到的的确是真的。唐令为屠刖所杀,土赭剑也被他夺取,五名护剑使,如今只剩下四个。今天你见到的那个人,便是雷神剑公孙镇魂。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五剑士之上,还有一个发号施令的剑尊。与长老院的大长老、五行盟的掌旗使不同,剑尊直接听命于教主,行动之前无须请示左右护法。历代剑尊,无不是魔教jing英中的jing英,一些剑尊的实力甚至不在教主之下。瑛妹的哥哥,便是这一代的剑尊。”周晋道:“那瑛姐岂非也是魔教中人?”任微瑛道:“怎么,是不是觉得跟一个魔教的妖女在一起,有**份?”周晋道:“没,小弟绝无此意。人心有善恶之分,但武学并无正邪之别吧。魔教中人,也未必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而出身名门正派的人,也不乏恶贯满盈的败类。魔教也好,正派也罢,只是行为处事有所不同,若论孰正孰邪,归根究底,还是要看各人的心是善还是恶。”苏越和任微瑛听罢他的话,都吃惊得目瞪口呆。任微瑛道:“你,你真这么认为?”周晋道:“句句都是小弟的肺腑之言。不过我只是个看客,说这种话,未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我也是魔教或是正派中的一员,许许多多的亲人和师长都丧生敌手,应该也会对对方恨之入骨吧。”苏越拍拍周晋的肩膀,以示赞赏:“虽说是旁观者清,然而世人中愚昧者居多,总不免受人蛊惑,被动卷入是是非非之中。你能将正与邪看得这般透彻,已是难能可贵。”任微瑛道:“我大哥亲自出马,此番我夫妇二人是在劫难逃了。小周,我希望你能再留一个月。我知道你心中挂念着瞿姑娘,多留一刻对你而言都是莫大煎熬。可近期气温骤降,村里多人染病,且病患多为体弱的老人和孩子,得不到及时的治疗,恐有xing命之忧。你jing通医理,现在也只有你能帮助他们了。”周晋默然良久,才答应她。任微瑛即便是在欢喜的时候,说话的语气也未见有任何的起伏:“我替父老乡亲们谢谢你!”冬季昼短夜长,今天又是雨天,天黑得更早,三人回到草庐,暮se已完全笼罩天地。苏越让周晋先在厅堂略坐片刻,然后就进卧房去了。任微瑛把煤油灯点燃。苏越很快便回到客厅,两手分别拿着一只碧绿se的卷轴和一卷牛皮纸。苏越道:“这张纸上记载着我一生的武学心得,有空就看看,短短一月,对你的武功说不上有多大裨益,却也聊胜于无。这只是承天门颁行的碧玉辑杀卷轴,十二个目标中已有十一个被我击毙。明ri你瑛姐一死,这只卷轴也就满了,你带着它去问承天门要一双南海鲛绡手套。”交代完后事,他郑重地将卷轴和牛皮纸交给周晋。周晋怀着异常沉重的心情,接过了两样东西。苏越和任微瑛一向过得清贫。周晋来了十八天,头几天每顿还有道荤菜,他的伤势转好之后,便开始过连和尚都不如的ri子,喝的是粗茶,吃的是淡饭。今天晚上,任微瑛奢侈了一把,做了四菜一汤,其中有两道是肉菜,还备了一坛酒。任微瑛把三只杯子都满上,大家喝了一杯,开始用餐。像往常一样,周晋和苏越边吃边聊,任微瑛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偶尔出言损周晋两句,然后又一言不发,给小女孩喂食。饭后,任微瑛进厨房洗碗筷去了。苏越和周晋两人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享着剩余的半坛酒。苏越道:“说实在话,你瑛姐和你救回的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很像一对母女?”周晋道:“不得不说,瑛姐凶是凶了些,但对孩子还是蛮和蔼可亲的。”苏越怅然道:“瑛妹做梦都希望能有个孩子。只可惜成亲七年有余了,我还是没能实现她的愿望。而且这个愿望,她一辈子都实现不了了。”周晋道:“剑尊和瑛姐毕竟是亲兄妹,血浓于水,难道他真能忍心杀掉自己的亲妹妹?就不能说动他?”苏越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法规一乱,国和家便会随之大乱。任九歌这个人对魔教忠心不二,在兄妹之情和魔教纲纪之间,他定会选择后者,大义灭亲。早在我和瑛妹私定终身的那一刻起,便料到会有这一天。上天让我们躲过追捕,给予了我们七年的安宁,待我们已经不薄,我和瑛妹还有什么可遗恨的?”任微瑛洗完了碗筷,朝这边走来。周晋心说这已经他们夫妻俩人生中最后一个夜晚,他们肯定还有千言万语要向对方倾诉,还是别浪费他们宝贵的时光了。于是假意说困了,跑回自己的屋子。苏越和任微瑛肩并肩坐着,她把头依偎在他的肩上,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你越不希望时间流走,时间往往流逝得越快。第二天的申时,不知不觉中便到了。任九歌年三十一岁,长得凤眼长眉,长脸薄唇,下颌留一撇胡子,头戴从天冠,身披黑se斗篷,手执一把剑,名曰鬼祭,剑长五尺,剑首是一颗青面獠牙的鬼头,剑格的形制如同一只鼎,血槽又宽又深,被它刺中心脉,人体内的血液很快便会流尽。任九歌身后,除了昨ri已同周晋打过照面的公孙镇魂,还有一个火融剑聂案。聂案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简单!他年约四十,相貌平平,中等身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黄袍;火融剑剑尖上三寸处,有一段锯齿,显得有些另类,此外便与铁匠铺内三百文一把的剑别无二致。苏越当先跑出草庐,叫任九歌道:“大哥。”任九歌声se俱厉道:“别叫我大哥,任某没有你这个妹夫!”任微瑛让周晋留在屋子里,千万不能出门,然后走到丈夫身旁道:“大哥,你认也罢,不认也罢,我和越哥都已结为连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不仅今生是夫妻,来世还要做夫妻!”任九歌道:“住口!你打伤爹爹,和武陵城的小白脸私奔,令我们家族蒙受奇耻大辱,在教中长期抬不起头来做人。时至今ri,你非但还不知悔改,居然还变本加厉,说出如此寡廉鲜耻的话来!容你在世上,只会令我们家族更加蒙羞!”任微瑛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任九歌道:“你要痛快,为兄便给你痛快的。姓苏的,过来送死!”振臂一跃,飘然落在一片破败的莲叶上。苏越也纵身跃落到莲叶上,与任九歌四目相对道:“你明知我的‘水云图’遇水则强,还敢在水中与我决斗?”任九歌道:“死,便让你死得心服口服。”他提剑一挥,水面忽然分开,形成一道两尺深的“裂谷”,苏越双掌霍然插入水中,水面立时形成两个漩涡,跟着双掌往上一提,两只手上各执一条水鞭,左手的水鞭抽中“裂谷”,“裂谷”变为一股巨浪,水鞭也碎成水花,右手的水鞭则向任九歌抽去。任九歌一招“北风卷地”,身体飞离荷叶,剑光化为一道旋风,将水鞭切成数十段,然后一招“开天辟地”,向苏越的头顶斩落,苏越使一招“水盾”,瞬间在右臂上附上一层水,直接举臂去挡,鬼祭砍在苏越臂上,水盾上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越开越大,瞬间蔓延至各个地方,水盾登时土崩瓦解,变回水花,夹着点点血花,飞溅开来。苏越猛然将左掌从水中抽出,把一颗水球朝任九歌的膝盖掷去,任九歌侧身一剑,把水球刺破,虎口却也震得鲜血直流,险些把剑丢了。苏越不惜牺牲一条手臂,硬挡下任九歌的“开天辟地”,为的就是让任九歌暂时没法用剑,为他施展“水破”争取一些时间。水花在苏越的左臂上渐渐凝聚,模样越来越像是一颗巨大的拳头,然而那“拳头”还差一根大拇指还没成型,任九歌的手便又恢复知觉,苏越大叹一声天数,一记直拳,击中任九歌的心口,只听咔嚓一声,任九歌的肋骨断了几根,倒飞而出。方圆一丈内的潭水受到真气的波及,激起数十道水柱,把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任九歌隔空刺了一剑,苏越的胸膛溅出一朵血花,屹立荷塘里,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消逝。任微瑛在公孙镇魂和聂案的夹攻之下,本已左支右绌,这时见苏越被她大哥杀了,一时间心如刀割,六神无主,大腿上登时被公孙镇魂割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然后被聂案从背后一剑刺穿胸膛。眼前的这一场屠杀,令周晋悲愤不已,也令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他的武功若不是这么差劲,便可以和苏越、任微瑛并肩作战,而不是窝囊地坐在屋里看着他们被屠戮殆尽,连大气都不敢出!公孙镇魂舔着剑锋上尚有余温的血液问道:“尊者,要不要把这小子也杀了?”任九歌道:“杀了他,谁给姓苏的和我妹妹收尸?我们走!”周晋面se铁青,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紧紧攥着苏越留下的牛皮纸,立誓要勤练武功,终有一ri,他会为苏越和任微瑛报仇的!成亲后,张夜书和夏凝夫妇俩便在傅家屋后的土丘下,面朝湖泊,搭了座小木屋。ri出而作,ri落而息,过着平淡而又甜蜜的生活。然而仅仅是一个月又三天,这难得的宁静便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那个黄昏,张夜书和傅公申打完猎回到家,还未来得及擦一把脸,叔孙皋便匆匆忙忙赶过来,嚷着说出事了。成亲之后,夏凝丰腴了些。她梳着云髻,髻上只插着一只木梳,上着一件草绿se的窄袖衫,下着素se百褶裙,腰间系着一块青布围裙,俨然是一名持家有方的贤妻。而事实是,她到目前为止还没学会如何烧饭做菜,张夜书不得不亲自下厨。夏凝不会做菜,却偏偏对做菜充满钻研jing神,时常搞得厨房里乌烟瘴气,令张夜书哭笑不得。当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夏凝也并非一无是处,虽然她对做菜一窍不通,但对烤肉却极有天分。自从她从傅欣碧那儿出师以后,他们两口子已连吃了六天的烤肉,张夜书现在见着烤肉便反胃。夏凝为叔夏孙皋倒了碗水,让他别大惊小怪的,有什么话慢慢说。叔孙皋把水一口喝干,缓了口气道:“外面来了个糟老头,就是上回打伤傅大哥的那个,点名要见张大哥。姜政哥、姜离几个已将他困住了,让我来叫张大哥过去。”张夜书心想任非野对姜氏一族敬而远之,这次到村子里来,应该下了不小的决心,定是为着一件于任非野、于他都意义重大的事而来的,断不能让姜氏一族伤着任非野。他问叔孙皋道:“你们有没有和他动手?”叔孙皋道:“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但那老头傲慢得很,姜羽又是个熊脾气,恐怕会被他激怒。这会儿有没有打起来,便不得而知了。”张夜书道:“他人在何处?”叔孙皋道:“离村口不到一里地。”叔孙皋说完这句话,一回头,已不见了张夜书的人。张夜书赶到时,任非野还没和姜政等人动起手来,不过也差不多了。任非野傲然立在人群中,不时地说几句冷言冷语,若不是被人拉着,姜羽早就冲上去跟他拼命。见到张夜书,姜政说道:“张兄弟来了,大家都让一让。”张夜书走到任非野面前,问道:“前辈找我,有何示下?”任非野道:“这事我只能和你一个人说。这些家伙像群苍蝇一样缠着我,我不想说,也不能说。”张夜书道:“任前辈说话确实有些过火,我代他向诸位致歉。恳请诸位给我个面子,都散了吧。”姜羽怒火还没消,断然反对道:“不行!他打伤了傅大哥,这笔账还未跟他清算。就这么放了他,岂非便宜了他?”姜政道:“公申虽然被他打伤了,但毕竟是有惊无险。而他的右腿,却是因公申才失去的,说起来还是我们负了他。”姜羽道:“话不能这么说,若非张大哥舍命相救,傅大哥兴许已经撒手西归了!”姜政示意姜离道:“阿离,把你弟弟带走!前辈,我这人不会说话。我们一族都对你颇有微辞,希望你办完事便离开村子,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任非野讥笑道:“你尽可放心,我若不是有急事找他,你们就是用八抬大轿来抬我,我也不会踏进你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步。”这话姜政尽管听着不悦,却并未因此而有失风度,慢条斯理道:“如此最好。你们慢慢聊,我先告辞了。”任非野道:“小姑娘怎么样了?”夏凝的阳寿,始终是张夜书的心结,任非野一提此事,他的心口上便像压着一块巨石,无比沉重:“救是救过来了,但是寒气侵体,于她的寿命折损极大。”任非野愧疚道:“是我害了她。”张夜书道:“凝儿她从未怨恨过你。她这人记xing不好,尤其是对仇恨,其实根本就没怨恨过任何人。”任非野道:“她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珍惜她。”张夜书道:“只此一生,责无旁贷。”见了夏凝,任非野先是吃了一惊,后是开怀一笑,责怪张夜书道:“好小子!我们聊了一路了,你们成亲的事,居然瞒着我,只字未提!”夏凝扶他坐下,道:“歩青是个愣头愣脑的木头人。前辈没问,他当然不会说了,怎能说是瞒着你呢?”张夜书进厨房把茶壶提了来,夏凝给任非野倒了杯茶。张夜书又回厨房去了。任非野道:“哟哟哟,我说他一句,你就心疼了?”夏凝道:“他是我相公,不心疼他,心疼谁?”任非野道:“女孩子家说这样的话,也不怕人笑话。”夏凝道:“他们就是笑掉大牙了,我还是要说!话说回来,前辈此行该不会只是单纯的来探望我们吧?”任非野道:“我发现出口了!”夏凝的眉间隐隐泛出一抹愁云,然而刹那间便被她用灿烂的微笑完美地掩饰了,连老于世故、心机深沉的任非野也没察觉。任非野继续道:“不过要从那儿出去,必须横过一个断崖,普天之下,有此轻功不会超过四个。本来我也算一个,可是我废了一条腿,再也使不出‘鹊桥相会’了。你的好相公轻功根基不错,我想收他为徒,把‘鹊桥相会’传授给他。到时我们便能出去了。”张夜书站在厨房门口道:“这个恕我不能苟同。家师待我恩重如山,至死我都不会改投他人为师。”手里还拿着几根湿漉漉的白菜叶。任非野道:“你若执意不肯拜入我的门下,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本门的武功概不外传,这是规矩!”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夏凝拉住他道:“前辈你千万别冲动呀,你这一冲动,对谁都没好处。九幽森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你真甘心把下半辈子都耗在那儿?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前辈你只要看开点,破例一次,我们就都可以出去了。”任非野道:“你只知道叫我看开点,怎么不劝你相公识相点?你莫白费唇舌了,我宁可老死九幽森林,也不会坏了本门的规矩!”夏凝杏眼圆睁道:“令师祖、令师的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你如此食古不化、不知变通,一定要被你气得再死一次了!”任非野气定神闲地坐回凳子上道:“你少拿我祖师爷激我,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的还多,你的激将法不会奏效的。”夏凝鼓起两腮,长吁一声道:“要不你们一人退一步。歩青认前辈做义父,这样你们俩便不是外人了,再传他武功,便算不得是破坏规矩了吧?”任非野满意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说罢注视着张夜书,显然是在征询他的意思。张夜书斤抿双唇,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任非野一手造就了夏凝的短命,对此他无法释怀。夏凝踅至他身边,把额头贴在他的胸膛上,柔声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都是天命,再多的内疚和仇恨,都无法改天换命。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让它随风而去吧。你听我的话,认任前辈为义父吧,这样既能出谷,你也能习得至高无上的轻功。成亲时,你才答应以后都要听我的话的,难道现在就要反悔了么?”张夜书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大步流星地走到任非野面前,纳头磕了三个响头。任非野慌忙扶起他,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恨我,不愿做我义子。但我却是真心把你当成我的孩儿,并且终有一天,我会为你感到骄傲。”自古以来,生离死别都是人生中最伤心痛苦之事。张夜书和夏凝原是想借着夜se,不辞而别的,但是临行前,他们又改变主意,决定和傅家兄妹告别后再走。这一走,或许就再无相见之期了。推开柴扉,在昏暗的烛光中,傅公申打赤脚箕踞在走廊上,一手持剑,一手高举一把铜壶往剑上浇水,涓涓细流落在剑上,发出嗡嗡之声。突然剑鸣声绝,当的一声,水壶坠地,傅公申一个“鹞子翻身”,跃到院中,随xing而舞,仿佛一名妙笔生花的画师完成一幅泼墨山水,或点或挑,或刺或削,万千变化,如信手拈来,剑光错落,大气磅礴,应手随意,一气呵成。舞毕剑收,院中花木,十之仈jiu已为剑气摧断。张夜书实不知傅公申的剑法如此jing湛,拍手叫好:“好剑法!”傅公申道:“这‘折菊八式’,你可记清楚了。”张夜书道:“记住了。”在傅公申弃壶的那一刻,他便已明白傅公申有意传剑法给自己,于是用心记忆,他的记xing远比悟xing好,傅公申收剑的时候,这套剑法已深深烙在了他的脑子里。傅公申把剑向张夜书掷来,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差,剑飞到张夜书面前,便停住了,张夜书伸指在剑尖上一弹,长剑竖直立起,张夜书将其抄在手里。这剑是青铜剑,剑长四尺,剑身和剑格被密集的回形纹所覆盖,剑柄上用小篆刻着“寒武”二字,时隔千年,依然寒气逼人。傅公申道:“身为剑客,身边怎能没一把好剑?你的剑断了,这把剑送你,反正它跟着我也没出息。”张夜书道:“谢了。”朋友的礼物,张夜书从不客气,就像对朋友的要求,他也从不吝啬一样。傅公申道:“你们随我来。”他打开房门,只见傅欣碧、姜政、叔孙皋三人都在。房中摆着一张巨型木案,菜肴丰富,酒亦已温好。他们不约而同地起身。傅欣碧哽咽道:“谢谢你们愿意来看我们。”叔孙皋摸着后脑勺,憨笑道:“对不住啊!我担心那个糟老……呸呸呸!应该是任老前辈才对,担心他居心不良,所以就躲在你们家的酒缸里一直没离开。所以,那个,你们的话我一字不落,都听到了……”姜政的声音略显沙哑:“都别站着了,快坐下来吧。”这顿送别酒喝了一个多时辰。姜政和叔孙皋原是负责劝酒、讲笑话,带动气氛的,可是喝到最后,两个大老爷们都泣不成声;夏凝和傅欣碧是女子,眼泪本就丰富,更是难分难舍,哭得一塌糊涂;就傅公申和张夜书从头到尾都若无其事,一滴泪也没落。喝罢送别酒,叔孙皋已经直接醉倒。姜政和傅欣碧送夏凝出去,张夜书和傅公申有意慢了一步,落在后面。张夜书道:“傅兄,你喜欢凝儿吧?”傅公申默念着元稹的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并无回答张夜书的问题,他只是说道:“夏姑娘对你情深义重,莫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