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白扯了扯领口,驱散被纸人吓出的一身冷汗。就在他专注身旁之物时,本该围着村子绕圈的步辇忽然在村口的地方拐了个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出了村去,往村后依稀是深山的地方行去。
顾少白出神许久,忽而身子一颠,耳畔传来一声沉闷的实木撞击地面的声响,原是步辇落地了。
见抬着步辇的四个村人放下他后直愣愣地杵着,不动也不说话,方才还熙熙攘攘围在四周的人也不知何时散得一干二净,顾少白爬下步辇,摘下面具举目四望,跟着疑道:“这是到哪了?出村了?”
离他最近的那人转过头来,面无表情道:“龙王庙。”
龙王庙?村里人不是信奉海神和海鸟么?怎么又成了龙王庙?想起先前看见的龙王,还有那尊像得可怕的宁湖衣,忽地意识到案抬上的人像全都是纸扎的,却一点没被雨水濡湿,这怎么可能?就算真有龙王庙……看这四周分明是山坳的景致,山道狭小,两侧重峦叠嶂树影茏葱,哪有地方建龙王庙?从海边渔村突然进了山里也甚是古怪,还有宁湖衣煞有其事地交到他手上的伞去哪了?
顾少白察觉出不对劲,心生戒备,就在他迟疑的当口,身边的渔夫鬼魅似地退没了影儿,来不及惊讶,不知从哪吹来一阵怪风,腾起层层叠叠的朦胧山雾,雾散后山坳夷为平地,眼前处赫然现出了一间屋子。
确实是间屋子,却不是庙宇的样子,搭建屋子的木材粗壮浑然一体,仿佛由一整棵大树长成,还是活的,屋角檐边的地方抽了新芽开着不知名的小花,门也没有,大喇喇朝外敞着入口,黑峻峻地毫无遮掩,跟龙王庙半点搭不上边儿,硬要说,倒有点儿像野人洞。
顾少白脚尖抵着门槛,探头往里望了一眼,什么都看不见。却十分想进去一观,仿佛门内有股声音不断在蛊惑他入内。
纵使来者不善,既诱他到此,焉有不会一会的道理。顾少白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进去,就在他后脚落地全然欺身进入的一霎那,周身一亮,不知从何处来的光将内里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地让顾少白瞧见了墙壁上一溜儿挂着的僵尸般的纸偶,屋子正中一人席地而坐,手中忙碌不已,正拿着竹条在扎纸人,在他身边撑着一把玉骨纸伞,正是自己先前撑的那把。
墙上的东西顾少白只扫了一眼就寒毛直竖。他再也不说宁湖衣扎的纸人阴森了,对比这些精致到可怕的假人,仿佛眼睛都直盯着自己转似的,回想自己面上两坨腮红还有点可爱。
来了这儿肯定出不去了,顾少白心想,心有戚戚地回头看了一眼,连门都不见了,还真是。干脆大着胆子又近前一步,却也没蠢到离除了他之外那唯一的活人太近,左右有倚仗,底气足,怕什么!
那是个男子,低着头,脸被散下的银丝遮着,不怎么看得清容貌。一袭墨绿深衣浓得滴水,仿佛连衣袍都框不住,绿意如藤蔓般倾泻满地。他满头白发,手腕脖颈却光洁如孩童,不知年岁几何,煞气有点重,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让人辨不出正邪。
“那祭祀案抬上的纸人也都是你扎的?”顾少白开口,虽这么问,心中已有定论。
来了个不速之客,那人仿若未觉,手上动作不停,仿佛没空搭理顾少白,眼皮都没抬一抬,嘴唇蠕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细听才知是一连串的“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顾少白追问,未得回应,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这回终于惊醒了那人,戳到他痛处似地周身一颤,猛地抬头恶狠狠地对着顾少白:“不是寒微!”
“啊!”顾少白口中短促一呼,吓得连退几步,那人竟然没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