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姬若说一句三皇子久为人质,已对大汉朝的父皇和两位皇兄心生恨意,就能使老匈奴王对你用上怀柔手段,起心放你返回中原,使那位朝夕都想离开草原的三皇子嬴梨,看到一线重归故里的希望!”
“陛下,你以为,你当年能在暗中打探草原军的强大,又一封封密信寄回中原,使得你的父皇能对你看重,又是谁的功劳?还是燹翮!”
“正是燹翮,为了使你不至于在压抑中消磨志气,他才会去引诱媚姬,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用心,我们又怎会陪他胡闹?当年的伙伴,就连古悠然都知道,燹翮去接近老匈奴王的禁脔,不是因为他风流成性,而是他为三皇子嬴梨所付出的一片苦心!”
“燹翮的良苦用心,我们都能会意,惟独陛下你不知,为什么?不是因为你不够聪明,而是因为在皇上眼中,从来看不到别人为你的付出!”
明月的语声还是那样淡然温和,悠悠淡淡的仿佛不为任何事物所动,也正是这淡然自若,总能使他看穿世情,而这一句句淡然话语,在此时从他口中说出,每一句都透出股凌厉气势,向厉帝扑面而去。
“这是当时我们几个伙伴所能想到的,助你一臂之力的最好办法,可这等事,我无力去做,蚩尤烈无法去做,江大哥无心去做,最年幼的天胖悠然更不能去做,所以,只能燹翮去做!”
“也只有燹翮了…”明月长长的叹息着:“只有他的轻浮油滑,才能说出一句句令媚姬怦然心动的甜言蜜语,只有他的飞扬跳脱,才能令被深锁在金帐内的百灵鸟,想要张开她的双翅,挣脱常年桎梏她的枷锁,飞出金帐,飞上草原,和真正能令她心动的少年,不虚此生的爱上一场!”
“那是一场别有用心的追逐,媚姬心甘情愿的被燹翮追上,因为她想要好好品尝从未体会过的两情相悦!所以,为了燹翮,她一次又一次的在老匈奴王面前为三皇子嬴梨说话,也一次又一次的去为我们打探三部之王对三皇子嬴梨的态度,使我们能预作应对。陛下,你还记得吗?为什么我当年时而让你做出纨绔性子,却和那些草原贵族的子弟打架,又时而让你抱病在床,胡言乱语的大喊,你再也不要回中原?正是这媚姬的事先警示,使我们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明枪暗箭!”
“那也是一场注定会两败俱伤的布局,从未体会过爱恋滋味的媚姬死心塌地的爱上了燹翮,为了能和他一起离开草原,为了燹翮口中的海誓山盟,她偷偷打听老匈奴王的军机,告知燹翮,让我们能找到机会,悄悄离开草原,这个为爱而疯魔了一场的女人,她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所为是在把自己逼上绝路,她在乎的,只是能和心爱的少年远远离开那片草原,去追寻燹翮向她许下的,那一场其实无法兑现的誓言!”
“陛下,你可知道,每次燹翮从媚姬口中骗回军机,他都会在无人处用耳光狠狠掴打自己,因为他正在用最卑劣的手段,把一个深深爱上他的女人诱上绝路,那一句句甜美的海誓山盟,燹翮亦想做到,可陛下你和媚姬,一个是被层层重兵监视的人质皇子,一个是被重重大帐围宥的枭雄宠妃,以我们当时的力量,岂能有把你们一起送出草原的两全其美之策?所以在许下那些誓言的一开始,燹翮就清楚,为了能保着三皇子嬴梨安然逃回中原,他根本无法带上媚姬一起离开!”
“然而,媚姬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唯恐给予我们的臂助不够多,想尽办法去为我们打听更多的军机,每一次燹翮看着媚姬欢欣而去的倩影,都会心伤欲狂!”
“陛下,你可想过,要强迫自己去爱上一个在别人床榻上的女人,是多艰难的选择?而在强迫自己用上真心,又在真心换取真心的爱上那个女人之后,最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她被活活烧死在自己眼前,又是种多么残忍的经历?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从来不懂?”
厉帝定于原地的脚步终于动了,但他却是在一步步的向后退着,就像有一柄铁锤,正一下下向他当胸重击,智侯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从未曾去想的,可每一句话稍一品来,便是相隔多年,便是他这颗早已冰冷自闭的心,也能感受到燹翮当年撕心裂肺,却又从未曾宣于言表的痛楚。
若明月所言是实,那他在今夜失去的,又是怎样一位知己?
是知己,而非臣子。
但这位知己,已死在自己手中,临死前的最后一句道别,竟是莫再于下一世相会。
一股浑浊气息突然冲上了厉帝的心口,他脚步一个踉跄,忙伸手去按住心口,以免自己喘不过气来,身后的御医道者司南道急步趋前,把已打开的木盒再次呈上:“陛下,定心丹。”
厉帝不再拒绝,他飞快的抓了一把丹药,急急送入口中,又一拂袖,令司南道退下,这个时候,他不想让人看清自己此时的神情。
明月所言,句句是实,即使回忆已淡忘,也能在点点滴滴中拼凑出真实。
难怪,燹翮仰首望天的最后一霎,双眼朦胧而阖,这个从不曾流泪的男子,应是想掩住两行热泪,留待于黄泉深处,再向那名亏负良多的女子泣悔。
或许,这眼泪中的苦涩,还有对他的绝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