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在家乡棋盘山一带所做的多种经营试点,只能满足自家温饱,充其量也稍带着乡亲们也吃饱了肚子,说我能绝地逢生是有点过了,其实我以为只要脑子活一点,觅个生路不难,财路也不难找。但是小侄所做的努力终究是小打小闹,成不得大事。若说是只图自己富贵一生,小子认为是难达到的。可惜小子不这么想,每每出去看到路边那些嗷嗷待哺的饥儿,面有菜色的流民,总觉得自己如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于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啊。”
沈鲤捋着胡子,微微颔首道:“困境中谋生,顺境中及人。于富贵温柔乡里不忘乡梓,本性不迷。好啊,有一份担当。虽然你起于乡野,但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意识,已经强过许多缙绅啊。还有呢?”
“我做起生意以后,却又遭遇匪寇算计,幸得兄弟们与我合力破了匪寨,过后想想,每觉侥幸。小侄是头脑相对活络了一些,加之年轻力壮,又有大嘴等几位兄弟协助,否则我小小的状元里哪里又能抵御得了贼寇的侵扰?我尚且有此隐忧,那些手无寸铁的本分乡民何辜?如果没人为他们出头,所谓国泰民安,又何从说起?”
沈鲤拍着桌子,频频点头:“没错没错,你想过好日子,却抵不住有人总惦记你那一亩三分地儿。小民无辜,生而何恃啊!想我归德府里那些在官道上被无端冲撞的乡老,一肚子的怨气,却又向何处倾诉呢?”
“再则,我身边的老蒋和留在家里的老齐弟兄,本是良善之子,却被战事所迫而背井离乡,逃难至此,否则何以流离失所呢?法信和尚一介方外之士,也被北兵所迫而无处容身。家岳药材生意和北边联系紧密,但近年来生意愈发艰难,皆因这国事时忧。
“我在外走动时,亦时常听闻胡人凶残,害我汉人求生无门,唯有举家南逃。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小侄此番要去北边,也是存了领略一下局势的心思。无论朝廷有力还是无心,我都不准备任人宰割,至少作一番努力才不负天地父母生我,赐我来世间走一遭的机会。”
“嗯,小子你倒是确实有一种不服输的气势,很好,很合我老人家的胃口。我年轻时也这样,无论生死存亡,至少要活个明明白白。只是贤侄啊,你可知道北边战事吃紧,你们这区区几人,何以自保?如此草率前往,何异于以卵击石,飞蛾投火呢?”
“这个问题,小侄倒也认真合计过。首先我们并不准备去硬碰。此番前往,还是要行个见缝插针的策略,总是要依着我大明军镇守之地边缘先进,也寻着胡人那些防守薄弱之处乘虚而入的。其次,为了应对我乡里安保,以及出外商路财货周全,我手边这些人都是受过一些训练的,一般的野外生存,求生自保,巡营掠山,观察敌情这些小事,都能基本掌握。不说能护佑别人,保全自己安稳问题还不大。”
沈鲤点点头:“这个我也看出来了,昨天那几个泼皮逞凶,却没能在你们手下讨得了好去,我心里也就有个大概的底了。看来,贤侄你是有备而往啊。”
“也不算是什么准备,反正小侄我还没准备半路就叫一些不入流的混混给灭了,那也太对不起自家操练了这么久,还有这肩膀上的二斤半吃饭的家伙。”
沈鲤哈哈大笑起来:“嗯嗯,说的有趣,说的也有理。这话在理啊。不过,昨天那一伙人却不全是不入流的小混混,你应该还记得其实内中有一个叫陈子壮的,此人文字上颇有根基,又兼人品不坏,在我喝斥之下居然知错,其子可教,贤侄你们将来如果进京,或者遇到此人,不妨酌情交往交往,说不定还能得一臂助呢。”
方一平点头称是,觉得这个陈子壮确实也不像一个烂到根基的人,若有机会,须要再试试秉性好作定夺。
“老伯您正富春秋,为人又耿直不阿,所到之处奸臣避退,实在是大明柱石,缘何不在京城主持国是?否则小侄定当直接投奔本乡贤达。您老却引退在此僻远之处。这般大才零落,直叫读书种子心冷,小侄一直大惑不解,斗胆请教一二。”方一平琢磨了一会,才慢慢地挤出这些字词来。和大佬说话很困难,浅了他藐视你;深了容易唐突冒失,尺度实在太难拿捏了。说完这几句话,感觉自己汗都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