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的生意红火了,门可罗雀的小店顿时之间宾客盈座。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南边的客人吃喝拉撒睡都是在房里解决,进了门便不再露面。
赵四每日送餐三次,收盘三次,换夜壶粪桶两次,只要赵四推门进了,那些人哪怕正在说话也都纷纷闭口不言,看着赵四忙完了出门这才小声嘀咕。
北方的客人倒是吃睡如常,到点便在大堂里围桌一坐,大吃大喝,回房便睡,四人个个鼾声如雷,害得赵四几回都担心被他们的呼噜掀翻了屋顶!不过这四个人虽然吵闹,也不多话……
这几日赵四虽然忙的团团转,好在硬铮铮的制钱银子揣进了包里,婆娘也不和他闹了,屁颠屁颠地跟着忙前忙后。
赵四成亲二十来年,除过刚刚进门的两个月,就这几日瞧这黄脸婆最顺眼,到了晚上居然来个琴瑟相谐,似乎天下的好运一时间都交到了他的头上……
可是好景不长,两批客人入住的第六天,也就是二月初三这天,赵四刚刚忙乎完了一早的屎尿腌臜活计,从燕子河边洗了手返回客栈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挎着刀进了自家店门。
瞧那背影居然有些眼熟。
他连忙就着围裙擦净双手,着急忙慌地放奔子往回跑。
那个挎着刀的年轻人就是陆鸿。
他半刻以前刚刚把手下三十七名团练全部撒了出去,让他们在方圆十里以内遍布暗哨,主要偏西南向,也就是柳镇方向。
遇敌之后吹哨为号,拖住敌人等待四面同伴合围增援。而他自己并没有跟着离开村子,而是在临行前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似蓝鹞子这种赌徒,未必便走小路逃生,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便是最安全的。
最危险的地方,自然是人来人往的大路!
于是他想到了赵四的赵家集客栈。
去年这个赵四家里荒了十六亩田地,被里正举首到三河镇来,身为乡曹的胡顺便依律罚了赵四家半成的租税。
恰巧那天胡顺得了伤风,是陆鸿前来知会这赵四的。
等到赵四奔进大门的时候,陆鸿已经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喝茶。他见赵四气喘吁吁地进门,还站起来向他拱了拱手:“赵家四叔,借你家口茶喝。”
赵四一愣,胡乱拱了拱手,哼哼唧唧地回了个礼,才认得是胡老爷家的大公子。
赵四那婆娘缩在柜台后边一个劲儿地使眼色,陆鸿瞧在眼里,却不点破。
他见赵四给那婆娘甩了个后脑勺,小心翼翼地走近前来,唱了个哈哈说道:“他大侄,今个怎有空来叔这破店子?”
陆鸿放下茶碗,拍拍搁在桌上的障刀,笑道:“办点公事,找人。”
其实赵四一早便看见了他身上的灰布半袖,此时听他这样说了,顿时放下心来,转脸白了他婆娘一眼,意思是“又不是来罚催耕的,怕个甚!”
那婆娘似乎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假意低头擦抹着台面。
这公婆两个一举一动都被陆鸿看在眼里,心中好笑,随口问道:“赵四叔,最近店里生意可好?”
一提这事赵四便笑得合不拢嘴,亲手从柜台上抓了两把瓜子过来请陆鸿吃,嘴里笑道:“好哩,这几日店里把你婶忙坏啦……而且田里有几个兄弟照应,春耕保准不成问题!”
陆鸿点了点头,又问:“那就好……这几天有没有生人来啊?”
赵四眼珠子转了半圈,目光不由自主地便飘到了后院。
陆鸿随着他瞧去,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两人刚好看见十几个清一色身穿素麻圆领袍,头戴斗笠的汉子从后院鱼贯而出,陆鸿认得,昨日在坝集时蓝鹞子也是穿着这样一身!
那些人中当先一个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贯钱,丢在赵四的婆娘面前,压低了嗓门向赵四说:“我们带的两车货,留给北边来的四位朋友。”
赵四忙不迭地答应,虽然他努力克制,可是此时面对大财神双腿却微微发起抖来!
陆鸿却泰然自若,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茶。
那人正向门外走着,突然停下脚步,斜过斗笠盯着赵四的微微发颤的衣袍下摆,忽然抬起头来,射出两道阴冷的目光,将赵四吓了个趔趄。那人不再理会这个胆小的掌柜,将目光转向坐在角落的新客人。
恰巧陆鸿也正观察这他,那人虽然用斗笠遮着面部,眼神也全然隐没,但是陆鸿与之对视时仍感到一股寒意。这般交战只是一瞬,那人好像不愿多作纠缠,冷笑一声,带着手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