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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迷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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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想到什么,封衣遥长眉深颦,凝眸望定她,仿佛要从她身上寻出什么熟悉的痕迹来,显得复杂而难以名状……神色间,又好似隐匿着激烈的痛苦与留恋,对着那张脸,只觉不是看她,而是再看着另一个人……

花以怜被那目光看得浑身滚烫,恐他生疑,忙寻借口解释:“我自幼跟着爹爹习武,爹爹常说我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模样,所以才请来绣娘,教我学习女红……”

封衣遥闻言,用力握下绣件,低低地道:“是吗……”兀地嗤笑,垂落眼帘,“以前……也是绣得一手……”声音轻忽飘渺,好像还没逸出口中,就已经破碎了。

浮动不稳的情绪从心头逐渐褪去,他只觉可笑地耸动一下肩膀,然而摸着柔软的缎料,上面精绣的一针一线,却让他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他冷不丁开口:“这条帕子,还是重新绣好了。”

花以怜一惊:“怎么……”

封衣遥简明扼要:“这个图案,我不喜欢。”

花以怜抿了抿唇,她的唇皮纤薄,微微用力就生出滟红的色泽:“是,我会去跟青羽姐姐说……”

封衣遥眼睛斜斜地瞥过来:“你不是也会绣吗?”

花以怜诧愕,目中闪过一丝矛盾的忧伤,踌躇片刻,才慢慢道:“那不知尊使……想要什么样的图案。”

帘外红梅冷冷,映上罗纱,花斜影摇,封衣遥望向外面一片梅林,莫名其妙就想到初见她时的情景,素衣如云,头戴红梅,模样当真好看极了:“就绣……梅花吧。”

本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花以怜心头还是泛起尖锐的痛楚。

封衣遥看到她就像一头听话温驯的小鹿,低眉垂首,从来不敢多吭一声,而两只交叠在身前的手,总是攥得紧紧的,仿佛相互绞缠的枝条,怎么也解不开,似乎再用力下去,连那骨头都会折断。

手负背后,他不冷不热地问:“你很怕我?”

花以怜没提防他会问这个:“我……”

她低头时,细细密密的睫帘拂睑,蝴蝶落影般地印在凝白的肌底上,此刻亦如受到惊吓,一颤颤地动,像快掉落的翅膀。

封衣遥发现,她从来没有主动正视过自己,俯身凑近了一些:“不然……你紧张什么?怕我杀了你?”

花以怜拧眉正欲启唇,下颌却被他钳住强硬地抬起——

秋水寒波,涟漪千重,顾盼之间,清冽沁骨,似乎十丈软红里也寻不到这样一双眼,让人感到清晰的刺痛,却又砰然心动。

她浓若点漆的瞳眸因惊慌而微微凝缩,却愈发晶莹剔透,美得夺魄摄魄。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封衣遥竟看得有些出神,这双眼睛……好像……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在哪里?

得不到答案,他眉宇带着痛意的纠结,一点点隐现入深,目不转睛地凝视,仿佛非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花以怜眼帘一落,身体瑟缩着,显得唯唯诺诺。

封衣遥惊醒,想到当初她是自愿拜入邪教的,又岂非什么善人?冷冷一笑,说不出是厌恶还是讥诮:“既然这么怕死,还敢入西月宫!”

利刃狠狠地捅在心头上,花以怜两瓣樱唇被咬得深红似血,却依旧不曾抬头。

封衣遥松手离开,几步之后,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下来,末了,又是回首,发现她仍站在原地,耳侧倾斜的浓浓秀发掩住脸容,握着那个绣件,一双手,抖得十分厉害……宛若下一刻,骨指就快碎了似的。

封衣遥眸底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抬手摸上自己的左胸,沿着肋骨摸索,是第四根往里一寸的地方……原来那里,又再隐隐作痛。

夜半时分,万籁俱静,疏落杂林中陡然出现两条鬼魅般的人影,快得连月光都捕捉不到,他们显然有异于常人的目力,纵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行动也不受丝毫阻碍,背后合拖着一个大大的麻袋。但如果近距离观察,就会发现他们表情麻木,眼神呆滞,很明显是受了药物的控制。

前方巨枝“咔嚓”一响震落,他们同时提聚真气,腾空而起,待落定地面,蓦觉背后一麻,齐齐昏倒。

只见偷袭他们那人——面覆黑巾,身穿玄衣,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体态格外娇小,由此可辨出是名女子。

她的轻功巧妙绝伦,快如电掣,不带半点风声,点穴指法更是犀利精准。

此刻她显得略微迷惑,蹲下身,解开那个大大的麻袋,天上皎洁的月色在地面暗走流滑,恰好将景物照得清晰,随即,瞳孔一阵剧烈扩张——

里面装着一具尸体,女子的尸体。

未着片缕,形容枯瘦,像被活活吸干了骨髓,肤色惨白到近乎诡异,完全不似个人,在幽谲阴森的黑夜里看来,简直惊怖欲绝!

玄衣女子深一屏息,很快又将麻袋合上,拍活二人穴位,隐匿树上。

片刻工夫,两名男子缓缓苏醒,睁目四处张望,他们似乎被下药人施下很重要的使命,见到敌手便要攻击,否则不容有半分耽搁,紧接又拖起麻袋,迅速消失在夜幕里。

玄衣女子目睹他们离去的方向,微微眯起眼,黑暗之间,一对清眸宛然塞外冰雪,寒澈至极。

她一路沿着小道折回,最后翻过轩窗,回到自己的房屋,室内一灯如豆,在墙壁上拖出一道纤细苗条的倒影。

摘下黑巾,卸掉一袭紧身玄服,纯黑瀑布般的青丝应势覆落肩头,烛火摇曳下,星目如水,黛眉若烟,樱唇桃润,温软含香,淡飘素衣衬得容光照人,怎说不是天生丽质,般般入画。

花以怜静坐灯前,端详着一幅平铺在桌面上手绘地图,以主殿为中心,四位护法各居四方,浮香阁位于西南角,地处僻静,离孟湘环的居处十分接近,是以能经常与祈云修取得联络。阮湄裳闭关之地异常的隐秘,这些时日她暗中探寻,却始终徒劳无获,平日和青羽交谈中,也探不出什么口风,倒是方才一幕被她意外撞见,未免打草惊蛇,才放二人离去。

那具尸体,浑身不见刀伤,死因可疑,两名侍从又是受何人指使,前往何处?而离那片杂林最接近的地方,却是浮香阁……花以怜微微蹙眉,只觉此事颇为蹊跷,不由自主就想到之前被孟湘环虏获来的那群少女,但又觉是雾里看花,抓不着关键。

头脑里仿佛有无数个线头,越缠越乱,花以怜伸手按按额角,眼尾余光不期然瞥到桌旁的紫色藤箩,静默一阵,将放置其中的绣棚拿了出来,抚摸着上面密密匝匝的红线纹路,一朵含苞怒放的红梅已是渐渐出落成模样……

一滴泪水,蓦然毫无预兆地坠落,染湿缎面,图案上的梅花却是越发红艳了……

她恍惚地忆起,小时候,那个满心欢喜为少年绣着荷包的小女孩,费尽心神的,想着该如何让对方记住自己,最后,绣出一朵六瓣的红梅来。

可如今,一针针都像刺在心头上,滴淌着血,血淋淋的痛,眼瞧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双手却仿佛生锈的铁钝住了,始终无法绣下去。

他不再是他,而她,也非昔日的小女孩了。

花以怜充满嘲弄的眼神里又混合着悲伤酸涩的情绪,默默凝视良久,最终还是把它放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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