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燕将脸扭向一边,热泪控抑不住,鼻子湿润,不由得倒耸了两下,可眼泪便不争气地滚将下来。
冬葵继续道:“如果我不去,以皇后的多疑一定会怀疑的。红燕,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爷,为了你们活着的人能离开皇陵重获自由。红燕,明年的今日,你记得到我们三个的坟前烧纸。”
“冬葵,你这个笨蛋!”红燕骂着,眼泪流得更猛了。“你为什么不骂我,我是故意要让夫人去送死,我是故意……呶”
“我为什么要怪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做,可你是为了爷好,为了更多的人活得更好,夫人没怪你,我也不会怪你。夫人很高兴,她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帮爷的法子。”
红燕生平第一次哭得泪如雨下,哭得再也控抑不住,哭得身子颤栗,哭得鼻子直抽,哭得拥住了冬葵,嘴里不停地沉吟:“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得已,我也舍不得夫人。”
二安子此刻与双双相对而立。
双双低垂着头,“二安子,如果有来生,你娶我可好?”
“如果来生……我还是太\监……”
双双打断他的话,“在我眼里,你是真正的男人,顶天立地,许多男人都没你好。二安子,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嫁你为妻,要是我死了,你娶我为妻吧。如果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夫人身边……膦”
二安子哭不出来,可越是这样,心里却比能哭的人更要难受,他想,这就是心痛,这就是无奈,他甚至不敢认真地看看双双。
他与双双是何时开始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似乎他们还没有获罪时,双双就在悄悄地帮他收拾屋子,给他洗衣服,在他的房里点上好闻的熏香……
他是一个太\监,不是真正的男人,可是双双的出现,却让他觉得他其实也是男人,他也有男人一样的情感,也有被一个女子真心真意的爱恋过。
即便,他们从来没有道破过。
可他感觉到了。
这一刻,双双鼓足了勇气,说出了所思所想。
双双的眼睛微红,却依旧坚持着笑,笑得苦涩,笑得妩媚,即便岁月的痕迹,在双双的眼角印上的细细的鱼尾纹,可在二安子的眼里,双双是这天下最可爱、美丽的女子,她没有世俗女子的眼光,没有瞧不起他,还在心里暗暗的喜欢着他。
即便在慕容恒最得意的时候,双双可以选择嫁给小吏为正妻,可她放弃了,她坚持选择跟着温彩。
双双对主子很忠心,就如同二安子对慕容恒的忠心。
双双捂着嘴,生怕哭声传出,一转身飞快地跑到了院门外,“告诉夫人,我在外面等她。”
二安子“哦”了一声,一个音节代表了他太多繁复的感情,他的心似被在剜割、撕裂一般,双手紧握,他知道双双的话意味着什么,以前也常随温彩入宫,但每次双双都没说这样的话,他知道,这一次她们入宫,也许就真的回不来了。
二安子站在屋外,看着屋子里含情脉脉静望着宿醉未醒床上人的温彩,这是样的恬静、美好,她眼里有泪光,却未让泪光落下来。
对于处于苦难中的人,眼泪是一种奢侈。
“夫人,你今天入宫……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的忍耐,无论皇后与徐白狼说什么,你……都……”
温彩笑了,“二安子,这可不像你,你从来都不会与我说这些的。”
“夫人,爷……不能没有你。”
“二安子,我不在,你要好好服侍爷。”
其实她每一次入宫,求死比活着要容易得多,她一直以为,活着陪着爷,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原来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看法。
二安子道:“夫人,奴婢一定等着夫人平安归来。”
“爷很幸运,即便到了今日,身边还有你、有红燕这样的人陪着。”她笑,“我也是幸运的,身边有双双和冬葵。”
她优雅地点了一下头,笑得甜美而动人。
她并不算绝\色的女子,论容貌不过中上之姿,在京城比她美丽的女子着实太多;她也没有过人的才华,琴棋书画,除了会识字、写字,其他的可谓一窍不通;她也无特别的家世背景,至少在京城,像她这样的官宦小姐多如牛毛……
就这样平庸的她,却成为最有才学的皇子慕容恒的妻子。
她曾经因为,这是因为兄长温青的缘故,原来这背后还另有原因。
阿恒,我真的不了解你。
我以为只要活着,就是对你痴情的最好回报。
原来,只有我的死,才可以让你重新振作。
我忍辱受屈这么久,今天,我可以不用再忍了。
双双、冬葵紧随其后。
皇陵外,皇后冷晓派来了侍卫、内侍。
那是宫人出宫采买使用的寻常马车,或者说,冷晓是拿她当成宫中下人一样的对待。
温彩
tang放慢了脚步:“双双、冬葵,你们跟我多年,这次不用陪我入宫,你们离开皇陵,寻一个老老实实的汉子嫁了,平平安安过一生。”
双双惊呼一声“夫人”,扶着温彩的左臂,“双双一辈子都是夫人的奴婢。”
双双与冬葵服侍她久了,她一个沉思、她一个动作,她们都能猜到她的决定。自从昨晚接到入宫的懿旨后,温彩的言行就与以前不同,尤其与红燕谈论之后,她回到屋里便发了许久的呆,两人便开始在私下猜测。
后来,她们看见温彩半夜醒来在整理物件,一样又一样,将慕容标小时候穿的衫子、玩的拨浪鼓……
又看到她,寻出了一对耳环,捧着慕容恒送她的东西发愣……
这一切,都与以前迥然不同。
她们知道,这是温彩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而她不会告诉慕容恒。
她的笑带着悲伤与凄美,那眼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果决与轻松。
此刻,温彩眼里有水雾,一掠而过,强行抑制,让眼泪流回,却酸涩了鼻子,呛得自己更想落泪,越是想流泪,她越是流回,如此反复之下,让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总是流之不出。
“双双,都是因我的妇人之仁,否则你的父母、兄嫂就不会被贬为贱民流离失所。”
“要不是夫人,他们一生都是奴婢,因为夫人,他们是自由的良民百姓,即便现在没了下落,我想他们是不会怪夫人的。夫人,我娘离开的时候,还叮嘱我要用心服侍夫人。”
温彩将脸转向冬葵。
冬葵忙道:“奴婢是夫人的人,我绝不离开夫人。”
“今日入宫,许会丧命,你们俩……真的不懊悔,蝼蚁尚且偷生,况且……”
“我们是夫人的人,夫人生,我们生。”
温彩明知道赶不走她们,可她还是赶她们走,以她们的忠心,怕是赶走也无用,若是听闻她丧命的消息,也定不会苟活。
她真的好累!
丈夫的隐瞒,儿子的离散,世事的变幻,她入宫了,这一次,她不想再忍。
皇宫,殿宇气派庄严,朱栏鲜丽,黄瓦闪耀,亭台楼阁移步换景;绿枝如云,繁花似锦,雕梁画栋,美如阆苑仙境,精雕细琢。
御花园里,因也入秋,摆放着各色婀娜多姿的秋菊,白的如雪,黄的似金……在宫径两侧,一丛丛、一簇簇地迎风绽放。
凉亭里,冷晓穿着鲜紫色的凤袍,正往凉亭下的池塘里投放鱼食,成群结队的锦鲤竞相争食着鱼食。
一侧,是满脸巴结讨好的徐兰芝,手捧着鱼食,笑盈盈地用心服侍着。
“民妇温氏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徐兰芝挑着秀眉,大喝一声:“大胆,还不跪下请安?”
温彩未动,而是微抬着下颌,“徐兰芝,就算我被贬为民,可我也是先帝指配的婚姻,是先帝承认的皇家妇。皇家为天子之家,我拜见皇后娘娘,是否失礼,自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来训斥,岂容你质疑喧哗!”她今日偏不如以前那样行跪拜之礼,微微勾唇,讥笑道:“宋三少夫人,当年的半仙道人说你命好,乃天下一等富贵人,就以为自己真是第一贵妇。你再贵,能贵得过皇后娘娘去?”
冷晓的眸光转冷:第一贵妇!
天下的第一贵妇,当是她这个皇后娘娘。
难不成,这几年是她对付错了人?
温彩故作无事一般站直了腰身,“徐兰芝,要我向你行礼,你且谋划到想要的再说。”
“温氏,你……休要血口喷人。”
温彩并不搭理,“你现在的确是一等富贵人,百货行的大东家,在这京城,百姓们知百货行大东家是你,你一句话,说今儿的猪肉二十文一斤,那就是二十文,说今儿五十文一斤,所有屠夫就得卖五十文,不愧是市井百姓传说的商皇后。
宫里人知定远候府出了一个皇后娘娘,但宫外的百姓却知道你这个商皇后一言九鼎,一句话便关系着他们的穿衣吃饭。”
冷晓生性多疑,她今日这些话,必会给冷晓留下怀疑。
昔日,徐兰芝为了成功嫁入东军都督府宋家,煞费苦心,买通一个江湖半仙,硬说她是一等一的富贵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贵妇命。宋家自是不信,而宋夫人更是怀疑这话的真假,她又与徐兰贞商议,花了大价钱买通了春晖圣母庙的尼姑,又陆续买通了另几个算命先生,就差把全城的算命先生全都买通了。
他们做这件事时,温彩已嫁予慕容恒为妻,她是听徐兰贞与徐宜人说出来的,当时徐宜人母女拿这事当成她们办成的光荣史炫耀,却不知道这样的事一旦凿破,同样可以给徐兰芝引来大麻烦。
过去的数年,她不凿破,便是在等待,也有想徐兰芝护温青之意。
可这些年,她受够了,想来温青也宁愿来个痛快,而不是处处被徐氏笑骂。
“你这个贱\妇!”徐兰芝扑了过来。
温彩一闪身,扬手就是两记狠重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