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张伟概然向劝他入室就寝的众人说道:“为将之道就没有士兵睡在野地里,将军却舒舒服服跑到室内睡觉的道理。”
见张瑞还要劝,将脸一板,怒道:“我亲下命令,各兵即便没有搭好帐篷,亦不得骚扰民家,莫非我可以例外么?”
由于奔波劳累,又加上登陆时受过炮击,伤号颇多,诸多士兵无暇搭设自身的帐篷,待到了傍晚,欢迎台北军队的台南民众见不少士兵无处安身,便热情相邀这些兵士回自已家中歇宿,周全斌等人原待答应,回了张伟,张伟却一口拒绝,道:“到不是怕那荷兰人出城来攻,他们那点人马,借几个胆给他们也不敢,只是借宿民家,不合我的军规。传令下去,百姓送水、可以喝。干粮、衣袍,不准收受,要婉谢,胆敢私借百姓物品,擅自入民居者,论死!”
他一声令下,自然没有人敢离营而去,于是不少士兵裹着行营被褥就这么幕天席地的躺在野外,张伟身边的亲随飞骑虽是搭好帐篷,却有那郭怀一前来,请张伟到他家中休息,张瑞等都道郭怀一已投靠张伟,他家到也不算民居,却不料张伟严辞拒绝,无奈之下,只得在帐篷内多放置了几床棉被,指望他能睡的舒服些。
张伟来自现代,睡惯了软床,初来时便很不适应古人的硬木板床,睡起来当真硌腰的很,于是略有资财后,不管睡哪儿,都力求大床软被,张瑞随他多年,自是清楚的很。那帐篷搭在野地,匆忙之间哪能弄的仔细,除了没有石子之类,身底兀自高低不平,张伟心理上虽是明白要和士兵同甘共苦,身体反应却由不得他,睡到半夜,身底酸痛难忍,无奈之下披衣而起,账外的张瑞见他起来,忙问道:“爷,起夜么?我令人送便壶来?”
“不,我要巡营。”
张瑞听了,便要张罗侍卫,张伟笑道:“何苦来着,这军营内士兵都是我的属下,还带什么侍卫,累了一天,也让他们歇着。你跟着我便是了。”
张瑞听了一笑,答道:“也是,我也是太过小心了。在这兵营内还怕甚么。”
说罢待张伟穿好衣服,便按着腰刀随在他身后,慢慢向士兵睡处行去。一路上自有巡夜的士兵上前盘查,见是张伟披衣出营,带队的果尉便要随行保护,被张瑞训了几句,便自又去巡夜不提。
张伟先是巡查了睡在露天的兵士,见各人都裹着被子睡在野地,台湾虽说冬天亦是暖和的紧,到底是野外天寒,加之又有露水,各人都睡不大沉,故而张伟走近,到是有不少兵士惊醒,张伟虽令他们不可喧哗,又怎禁的住各人起身行礼问好,这营地内顿时便是一片嘈杂声,却听人远远喝道:“是谁在吵?做死么!不知道夜营喧哗犯了军令,是要禁闭的么!”
各军士被这厉声一喝,便各自噤声不语,那人见仍有几个人影站立原地,怒道:“当真是该死!深更半夜的不睡,待我看你是谁,明日罚你苦役!”
说罢急步向前,待行到张伟身前,怒目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吃吃道:“原来是
指挥使大人,属下不知,冲撞了大人,请大人责罚!”
张瑞一看,原来是金吾卫的都尉林兴珠,便喝斥道:“怎地也不看清是谁,便这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林兴珠原是吃了一惊,听张瑞如此说话,却是不服,将脖子一拧,答道:“这黑灯瞎火的,属下实在是认不出,总之请大人责罚便是了!”
张瑞大怒,不料想这小小都尉竟然敢公然顶撞,正待令人将林兴珠押下,却听张伟向林兴珠说道:“你巡夜甚是辛苦,黑地里自然认不出我来,谁要责罚你了。”
见张瑞还要发作,忙对林兴珠道:“成了,快去巡你的夜,我再转上一圈,便回去睡了。”
见林兴珠带人离去,张伟不紧不慢负手踱步向前,待左右无人,方训斥张瑞道:“人家尽职,你反而训斥,岂不寒了人心?此事可一不可二,切记切记。”
见张瑞委屈,拍拍他肩,笑道:“你自然也是在尽责,我到不是怪你,只是再有此类事情,记得不必如此就是了。”
见张瑞无话,乃又继续向前,两人在营地绕了一圈,从南至北足有数里,张瑞见他还要查看,劝道:“爷,咱们看了那些睡在外面的兵士也就罢了,再向东大半是睡在帐篷之内,也看不到什么,不如就此折回头好了。”
张伟不理,仍是负手向前,自营地最北端向东,绕了一圈,又开始向南折回,一路上尽是帐篷,黑漆漆的不见人影,若不是营地中每隔一段便有刁斗火把,如此无月的黑夜,只怕两人连路也摸不着了。行得数段,张瑞正觉无趣,他亦疲累的紧,若不是职责在身,只欲就地躺倒。正当他昏昏欲睡之际,却见前面张伟猛然停住,背手而立,忙急赶两步,便要询问,却见张伟手伸在身后,向他摆上几摆,张瑞凝神细听,却隐约听到一阵哭声,心中大诧,忙也凑到前面,却听到哭声来自不远处一个帐蓬,隐约听到有人说话,见张伟又向前凑了几步,张瑞自也是忙不迭跟上。
听了一阵,张瑞只觉心头烦闷,若不是适才训斥林兴珠挨了张伟的批,真想当即便抽刀进去狠劈。
正愤恨间,却见张伟向他招手,两人默默又向前行了十余步,方听张伟令道:“你记住这个帐篷,明儿知会该管的将官,那个死了弟弟的,就别让他上阵杀敌了,待战事结束,好生送回台北,令其退伍,该得的抚恤,一文也不准少。”
见张瑞一脸不愿,张伟叹道:“虽说他弟弟违了我的军令被杀,死的不冤,到底人家是兄弟,哪有不骂的道理。你不要气,天理国法之外尚有人情,我原亦不是无情之人,只是身处上位,有时候不得已罢了。你再分外从我家里拿二百两银子,给他家人,只是不要说是我的赏便是了。”
说完又默然向前,到自已帐篷前方又长叹一口气,郁闷道:“我不是令人不要在一家多招兵士,怎地这两兄弟一齐在军内呢。”
张瑞见他郁郁不乐,忙答道:“听那人语气,好象兄弟好几个,可能是招兵时考虑到他家生计困难,故而破例了吧。”
“查一下,是谁招募的他们,降职,罚俸!再交待募兵之人,独子不招,一家不二兵。”
见张瑞领命去,张伟自进账休息,原本便睡的不适,现下心中有事,更加是辗转
反侧,心中翻来覆去的只在想那个兵士的话:“那个张伟,杀人如同杀鸡一样,我弟弟只不过是一时吓坏了,就生生被他令人枪杀,可怜他长了二十多岁,哪曾见过如此炮击,这样便杀了他,怎能教人心服!若是被我逮到机会,拼得这一百多斤,非一枪打死他不可!”
想来想去,只在心里嘀咕:“我做错了么?难道我真的以杀人为乐,以杀人立威,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要知道,一条人命没了,毁的可就是一家人……难道我心肠如此歹毒么?”
想到此节,便觉得全身燥热,身上的被子便盖不住,一脚踢了一下来,已是觉得额头冒汗,隐约已听到外面有人声响起,一缕亮光已透过帐篷照射进来,天,显是快大亮了。又过得一阵,听到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打开账门问侍立的飞骑,却原来是台南百姓又送热汤来了,想着这些百姓大早起来,携老扶幼的打火烧汤,又老远奔波而来,张伟心头一阵感动,手扶账门,几欲落泪。
想着昨日一台南老者跪在自已身前,泣求自已立时将那些荷兰红毛赶出台湾,张伟心情激荡,想道:“一国哭不如一路哭,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我现下既然有权决定他人的性命,总该照最少的损失来,少死了一个兵士的弟弟,却有可能让我吃上败仗,多此好多父母的爱儿,又使这台南百姓失望,继续被荷兰人欺压。军法无情,日后若有违法的,仍然是当死则死,即便我这双手沾满鲜血,却又如何?”
想到此处,心胸豁然开朗,几欲纵声大笑,忙招呼人做了早饭,吃完后便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开拔,至热兰遮城外筑垒!”
军营原本便只是在热兰遮城大炮射程外三里处,待张伟一声令下,七千兵士离了营盘,浩浩荡荡开往热兰遮城外,开始在城的外围挖长垒,台南百姓亦有不少自告奋勇,协同兵士挖垒,伐木,只不过大半天功夫,一道木栅长垒便已筑成。
城内的荷军军官及总督揆一自然早便发觉外面的举动,克伦克还提议自已带兵出去进攻一次,骚扰一次对方的行动,揆一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向各军官道:“我知道困守城内对各位的军人荣誉是一种侮辱,不过敌众我寡,城内的正规军队只有六百人,面对十余倍之敌,出击可能会面临难以预料的灾难。”
说到此处,揆一得意洋洋总结道:“让这些蠢蛋筑垒好了,这样反而限死了他们进攻的道路,城内粮食有的是,待援兵来了,各位会将今天受的羞辱加倍奉还给这些野蛮人的。”
各军官见他如此说,方才息了出城挑战的念头,揆一到想打上几炮,昨日炮击的威力令他难以遏止继续用火炮打击敌人的想法,还好克伦克明白敌方军队选择的距离刚好是炮弹力竭的地点,这样的距离打炮,等同于为敌人的行动放礼炮助威,还是不要丢脸的好。
待傍晚回营,周全斌等人按捺不住,跑到张伟账中,却见张伟正倚着木案看书,账内经一天的整修,已是平整舒服的多,见周全斌等人入内,他到也不奇怪,笑着向地上指道:“各人都盘腿坐下吧,这地上铺了棉被,坐上去到也舒服。”
待各人盘脚坐下,又笑道:“这么急着跑来,是心里不耐烦,不知道下一步怎生是好吧?”
周全斌答道:“正是。前日军议,爷说围城正对了敌人心思,怎地又令人挖长垒,树木栅,那荷兰人耗的起,咱们可耗不起啊。自带的粮食本就不多,虽说粮船又返去运粮,可若是那荷人舰队回来,断了海路,这台南百姓亦没有什么余粮,只怕过上一段时间,没有粮食,军心必乱!到时候,咱们连跑的资本都没有,那可如何是好?”
他话一说完,其余军将自是连声赞同,张伟初时不露声色,见各人着急,便问张鼐道:“你说说看,不围城,如何强攻?”
张鼐吭哧了半天,方道:“我自然是没有办法,才这般着急,若是有了办法,自然是要禀报的。”
张伟又环视四周,见众将皆垂首无言,方大笑道:“破敌之策我昨日便想好了!大家不必忧心,三日之内,我必将那热兰遮城拿下!”
各人闻言都是又惊又喜,那周全斌忙问道:“不知道爷想的是什么妙计,全斌怎么想也是想不出来,请爷快赐教!”
张伟笑道:“你们可记得,我昨日曾问起火yao的事?”
见各人仍是茫然,张伟大笑道:“破敌之计,便在这火yao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