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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疑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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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崇国公府大门外热闹非凡,几十号衣着寒酸的村妇民夫如同逃难一般手持讨饭棍儿,臂挎缀丁包,一字儿排开的围在府门前,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这看看那摸摸。

在这些人身后,是一大二小三个高八尺左右的汉子,三人样貌相似,俱是方脸浓眉,英气勃勃,只不过年纪大些的两位面色方正,而最小的那个则稍显阴霾。在他们的身边,二十余匹毛色纯亮的骏马有些不安的看着四周完全陌生的环境,时不时甩一甩长约及地的粗大马尾,拉两坨热乎乎的马粪在干净整洁的青石板地面上。

四五个身穿戎装的城门卒守在这些人身前,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狐疑之色。今日一早,这百多人的流民队伍便大刺刺的出现在城门之前,指名道姓的要进城去投奔崇国公,这些日子流民众多,起初有些流民为了进城就食,打着投奔富贵亲戚的幌子,着实混进城去一些,大兴城里也就此多了很多与左右武卫打游击的“黑户”,这些门卒也跟着挨了不少的骂,一看今日又有如此多“亲戚”寻上门来,他们哪里肯信,板起脸来叱责几句,就想借着官威让这些刁民知难而退。

谁知这些衣着寒酸抄着并州方言的流民却比他们还要横上三分,这个说是崇国公的岳母,那个又说是崇国公的世伯,讨饭棍挥舞,眼看着就要打在他们头上。

这些门卒看他们气焰如此嚣张,也不敢再以等闲视之,带队的队正思量了半天,派了四五个弟兄护送他们进城,并暗自嘱咐,若是这些人扯谎,就把他们直接送到京兆尹,让他们好好的吃点儿苦头,若真是崇国公的亲戚,就顺便儿在对方面前卖个好,能讨一两坛好酒回来解解馋就更好了。

此刻这几个门卒传进话去,正忐忑不安的等在门外。没等多久,便见崇国公府角门一开,一个身穿湖水绿摺裙,狐毛比肩的少女兴冲冲的从里面冲了出来,一出门便对着那些衣着寒酸的流民叫道:“王叔,赵婶子,我娘在哪儿呢?”几个门卒对视一眼,心道这还真是人家的亲戚,看来这酒水是有门儿了。

那个脸色略显阴霾的少年前行几步,一把扯住任青伶低声道:“妹子,你现在是崇国公府的女主人,岂能在当街之上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任青伶眼神一转,惊喜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爹呢?大哥呢?”

那少年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笑道:“爹和大哥他们都在,娘也在,你不用担心。这坊间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去打发了那几个带我们进城的门卒,有什么事情咱们进去再说。”

他话音刚落,便见雄阔海也从角门里跑了出来,他左右看了一下,忽的看到正和任青伶说话的任昱,也顾不得去见爹娘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大声道:“大才哥,你终于来了,哈哈,前几日东子还和我念道你呢,这下子咱们三兄弟可算是凑齐了。哎,这么多好马啊,啧啧,都是上好的突厥马吧,给弟弟我一匹,如何?”一面说着,一面跑到边上的马群里,这个拉拉,那个扯扯,眼里全是喜爱之意。

那少年脸嘴一撇,说道:“你跟我要东西,什么时候这个客气了?看上哪匹牵去便是,说那么多做什么?”

雄阔海嘿嘿一笑道:“嘿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话,他已经走过去向任家父子见礼,这才施施然挑选起自己的坐骑来。

五原已属边地,马匹在当地极为常见,是故雄阔海对这相马之道也略知一二,他挨个翻起马唇看看马齿,又搬起马腿瞅瞅马蹄,不大会儿便选了一匹高大的青花骢,乐滋滋的牵在身后。

说话间,就见斛律云急急从府里迎了出来。几个等在一旁门卒赶忙迎了上去,先见礼,再将自己几人受某某队正之名,亲自“护送”这些乡亲进城的事迹一说。斛律云淡笑着谢过,又着下人封了几串大钱和几坛水酒,这才将几个眉开眼笑满载而归的门卒送走。

府外站了这么多衣着寒酸的“刘姥姥”,实在是有些有碍视听,其他府邸的主仆只要路过的,无不侧目而视。斛律云赶忙吩咐下人将这些风尘仆仆的乡里接进府去,安置在前宅的左跨院儿之中,又自引着任青伶一家和雄阔海一家向后宅行去。

远行初至,自然少不了一番沐浴更衣,待众人洗漱完毕换上清爽整洁的便服,后堂之中早已摆上了丰盛的接风宴。几个长辈知道斛律云这些小辈肯定有自己的话要说,便在外厅自成一桌,将内堂让给了他们。

因为是家宴,所以斛律云压根儿就没有让下人来伺候,酒过三旬菜过五味,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任昱也开始慢慢讲述起了他们在塞外贩马的经历。

任家父子做的生意,是将中原的盐、茶以及丝绸贩卖到草原之上,再换取那里的马匹、兽皮等中原稀缺的东西,以赚取差价为生。草原上各部族虽然打仗的时候极其凶残,平日里对这些贩卖给他们生活必需品的游商还是极为客气尊重的。

可是这次行商与往日不同,突厥与大隋正在作战,那些往日对他们和和气气的部族一下子变得嚣张跋扈了起来,趁机压低价钱不说,很多不太友好的部族还想凭借武力杀人越货。

好在这些常年在外的游商为了自保,手上的功夫大多不弱,而且草原上善战的战士都已经南下中原,众人这才丢弃掉手中的货物,轻装简从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向东部的幽州方向而去。

突厥是草原上的第一部族,拥有水草最丰美的草原和最广袤的土地,不过整个草原之上也并非只有突厥一部,在紧邻大隋幽燕边境之处,是属于霫人部落和奚人部落的土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铁勒、契丹、靺鞨、室韦等部,各族混居在一处,虽然名以上受突厥节制,其实各部都有自己的可汗,背地里也各怀鬼胎。

众人费劲千辛万苦才逃到幽州边境,却发现此处也在打仗,原北齐营州刺史高宝宁联合契丹、靺鞨等部作乱,打的也是一塌糊涂。无奈之下,几十名行商只能化整为零,各取道路向还算安宁的上谷郡而去。

任家父子三人弓马娴熟,又极熟悉草原的地形,一路有惊无险的行到了上谷郡,路上还劫掠了一户牧人家庭,抢来二十余匹草原好马代步。他们本打算取道雁门、马邑,再回到五原,谁料走到半路便听说斛律云被任命为国公的消息,便转道向南,往大兴而来。前几日在高陵城外正好碰上了木耳村来投奔斛律云的乡亲,便一起上路,今日方才赶到城外。

“不论如何,你们都平安就是最好了。”听完对方讲述的这一路上的艰辛,斛律云也是不胜唏嘘,他给任昱布了一筷子菜,这才问道:“大才哥,不知道这次来大兴城,你和岳丈大人有何打算啊。”

任昱摇摇头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我们都已经入了商贾贱籍,除了做点儿小买卖还能有其他出路?为兄我今日行走在城中,见这大兴气势恢宏,居民众多,想来做买卖的话也是一处极佳的所在。有你这个国公爷照应,我们父子在这都城里做个富家翁也不错啊。”

正在小口吃菜的任青伶抿嘴一笑道:“二哥,你现在想做买卖恐怕也不行了。”

“此话怎讲?”任昱一脸惊讶。

“相公他前些日子已经拜托户部的大人,将大哥、爹爹和你改**籍,你们不是商籍,又如何做生意呢?”

斛律云看任昱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便接着说道:“大才哥,皇上前些日子正好委重任予我,现在我这里正好缺亲信之人,若是你能和岳丈,大兄过来帮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任昱听了哪有不应之理,他点头说道:“此事我也略有耳闻,这一路走来,早就听说你在大兴城里担任禁酒之职,外人做起事来哪里有自家人上心,你放心,为兄定会好好做事,必不会坠了你的名声。”

“禁酒?呵呵,大才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斛律云呵呵一笑,低声凑到任昱身边,与他窃窃私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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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大兴城东的闲汉、泼皮们靠上崇国公这棵大树之后,城西这边儿的这些地痞们日子就开始艰难起来。舒国公刘昉显然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好主子,在发现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刘国公很果断的斩断了与他们的联系,并像躲臭肉一般躲的远远地,生怕和他们再拉上一丝干系。此消彼长之下,城西帮众们自然是树倒猢狲散,不光将伸到城东的手脚缩了回来,原属于自己的利人市和安定坊也丢了,现在只能龟缩在城西一角无人稀罕的永阳坊中苟延残喘。

永阳坊地处大兴城西南角之上,是大兴城里民间公认的红灯区。比起灯红酒绿夜不闭户的长乐坊,永阳坊低调了很多,里面多是半掩门儿的暗娼,接待的也基本上都是没多少钱的苦哈哈,收益可想而之。城西这帮泼皮以前掌控商贾众多的利人市,以及私赌聚集的安定坊,虽不能说日进斗金,但也气派十足,谁想今日竟沦落到这里做起了皮条客,收点儿刷锅涮碗的小钱儿,时也,命也。

做皮条客自然不能像做打手一般嚣张跋扈,几个城西有名的恶汉子现在都是一脸的市侩,蹲在永阳坊的坊门之外招揽生意。他们双目炯炯,凡是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有单身男子的,便上去攀谈,将这坊里的野鸡说得地上没有,天上也少有,只要对方有所意动,便连拉带扯的将对方拉近坊中。

今日生意冷清,自午后到现在,这帮皮条客一单生意都没拉到,几人无精打采的蹲在墙角,饿着肚皮唉声叹气。

远处几个身着锦袍的公子转过街角,直直的向永阳坊这边走来。凭借这些日子做皮条客的经验,几个闲汉本能的认为这些人就是来这儿“找乐呵”的,于是赶忙起身,捋了捋有些发皱的麻袍,谄笑着迎了上去。

“几位爷,来玩儿啊。看样子您几位是第一回来吧,不知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小的给您参详参详。”

几个锦袍公子嚣张的大笑了几声,其中一个白白净净的汉子看着这几个皮条客故作惊讶道:“咦?这不是城西的‘虎哥’么?原来打遍三街五坊无敌手的雷老虎,怎么也给野鸡看起门儿来了,真是稀奇,稀奇。”

这边皮条客们脸色齐齐一变,其中一个黑脸的光头汉子脸一下子涨成了绛紫色,他细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几个人,这才恨声道:“原来是棍子兄,你们几个不是傍上了崇国公这棵大树么,找乐子不去长乐坊却来这永阳坊,难道是给你虎哥我刷锅不成?”

那叫棍子的精瘦汉子倒也不恼,只是呵呵笑着前行两步,说道:“啧啧啧,果然是看门狗,见了客人也不知恭敬,只是乱吠。行了,我们兄弟忙得很,也没工夫跟你们这些人兜圈子,我们当家的想见见你们当家的,给你们个前程,时间地点么,都在这里,自己拿回去看。”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张描金画银的请柬来,随手丢在地上。

“棍子,你们莫要欺人太甚,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你以为我们当家的会上你们的当么?”

“上当?”棍子好像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哈哈笑了几声,阴冷道:“病猫,你莫要太高看了自己,对付你们还需要用什么计谋么?话我已经传到,去或不去,只在你们一念只见,好自为之吧。”说罢一甩袍袖,带着几个人飘然离去,只剩下那封金色的请柬,以及几个面面相觑的皮条客。

老虎将请柬捡起,双手一分就要将其撕碎,身后一个同伴急声道:“虎哥,莫要着忙。”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双手搭在老虎小臂上。

老虎停下手来,看着身边的同伴,眯着眼睛问道:“怎么,你想背叛当家的?”

那汉子一脸的愤懑,怒声道:“虎哥,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小弟我若是想走,早已走了,何必在这里受人白眼。”

“那你这是?”

“还是拿去给当家的看看吧,兄弟们,苦啊。”

“唉,也罢,你们在这里看着,我进去见见大哥,这日子,没法过了。”老虎长叹一声,跺了跺脚,转身朝坊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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