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二媪住着拐杖,慢慢走入灵堂。她潜心礼佛,不问世事,虞家众人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现在忽然看到虞二媪出现,许多人都又惊又讶,连嘴都合不拢。
“二老夫人,您怎么……”
“托这些年的福,佛祖还不肯收我,我还能在这世上多讨嫌一会。”
说话的夫人尴尬:“老夫人,侄儿媳妇并不是这个意思。你老侍奉佛祖,身体健康,当然是我们全家的福。”
虞二媪不冷不淡地笑了一声,冷冰冰道:“不敢当。”虞二媪进来的只有她自己一人,屋里其他人见了连忙要上前扶她,都被虞二媪挥手挡开。她倚着拐杖,慢慢走到屏风前,看着里面的虞老君漠然地笑了一声:“真没想到,再见面时竟然是你躺着,我站着。你自作主张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逃不过生老病死,一抔黄土。”
当年虞老君和虞二媪夫妻的争纷后人只隐隐听说过,具体如何已经没人清楚了,现在就数虞二媪辈分最高,即便她说出来的话对死者不太尊敬,也没人敢插话。
虞二媪说完之后,拄着拐杖,缓慢地转过身来。好多人伸手想要扶一把,都摄于虞二媪的气势不敢上前。虞二媪转过身,看向虞清嘉,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眼神中不由流露出感慨:“你便是……六娘清嘉了吧?上次见你你才刚会说话,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虞清嘉看到自己的亲祖母无疑惊讶极了,虞二媪闭门谢客这么多年,导致整个虞家都忘了二房的老夫人尚在人世,虞清嘉甚至记不清上一次见虞二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凭借模模糊糊的印象,只能感觉到虞二媪清瘦了许多,整个人的神态也淡漠多了,一副不理红尘世外之客的模样,但是论起衰老必然远远好于虞老君。虞二媪站在众多世家女眷中,格格不入。虞清嘉敛眸,在众人的视线中轻声唤:“祖母。”
虞二媪淡漠出尘,听到这一声的时候眼眶微红,终于染上些凡尘气:“好,好,长大了就好。”
虞二媪说完之后,口气陡然一转,和刚才对着虞清嘉时判若两人:“婆婆死了,我这个儿媳再不出来也说不过去。只不过,我刚才进来时听到有人说六娘不孝?四郎过继给你们一半,我这个亲娘不敢管,可是六娘却是我们家的后辈。子不教父之过,孙辈有什么不对,显然也是我这个祖母教的不好。不知道六娘做了什么,众位不妨说出来,我这个祖母也好管教。”
虞清嘉低头,安静地跟在虞二媪身后。虞二媪这话说是要管教虞清嘉,可是她用那种淡漠沙哑的嗓音说出来,威胁感扑面而来,屋子里谁都不敢说话。虞清雅心中一动,虞老君才刚死了,虞二媪就从佛堂出来,此后虞二媪就是虞家辈分最高的人。虞清雅虽然族谱上是大房的人,可是毕竟是虞文竣的亲生女儿,从血缘上说一样是虞二媪的亲孙女。若是她嘴甜些,将虞二媪哄好了,以后用处多得是。
想好之后,虞清雅对虞二媪温柔一笑,细声细气道:“二叔祖母,您误会了,六妹聪明伶俐,我们疼她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说她呢?我们方才在说六妹妹留下守孝的事,六妹住在外面不合常理,多有不便,您既然还俗,想来也是渴望儿孙绕膝,颐养天年的。不如让六妹从外面搬回来,以后我和六妹一起在您身边尽孝,岂不是正好?”
虞二媪看了虞清雅一眼,不冷不淡地说:“我可没你这样的孙女。长房嫡孙的女儿,在我这个旁系老媪跟前尽什么孝?”
虞清雅呛了一下,脸上顿时尴尬得通红,而虞二媪理都不理,回头对虞清嘉说:“你现在和四郎住在外面?”
“是。”虞清嘉落落大方地应下,回道,“之前父亲走时,曾让丫鬟去佛堂请您,您说佛祖面前走不开,就不和我们一起出去了。父亲惦念了好几回,说要接您一同住。”
“呵。”虞二媪冷笑了一声,看样子对虞文竣也颇有微词。然而她对虞文竣态度不好,对虞清嘉倒是和善:“父母尚在,都没有分家便另外置府别居,是不妥当。虞家日后毕竟是长房的,我们继续住下去,难免让长房多想,今天正好当着婆母的面,我便主动些,将家分了吧。”
虞清嘉惊讶,其他人也吃惊地叫了一声:“分家?”
“对。”虞二媪声音沙哑低沉,脸上带着轻蔑的冷笑,“父母俱都过世,我们和大房这对亲兄弟,也该分开算账了。六娘你不必搬回来了,我如今侍奉佛祖,身上除了一尊佛像几卷佛经别无长物,等过了她的头七,我将东西收好便能走了。”
虞清嘉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走上前扶住虞二媪的胳膊,声音轻但坚定:“好。”
她现在虽然和虞文竣住在别院,但还是打着借着朋友家的名头,而一旦分家,那就意味着和大房彻底没有关系了。曾经虞老君在的时候没人能拿她怎么样,现在虞老君已死,虞二媪身为二房祖母,提出分家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她和虞清雅,和李氏,终于能彻底划开界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