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实实在在博野侯家的小姐,还是博野侯夫人嫡出的女儿,这身份分明是尊贵无比的。
只可惜,这份尊贵,她只享受到了一个面上风光。
她是命不好,博野侯夫人怀着她的时候,恰好赶上燕京城瘟疫,博野侯夫人去乡下避难养胎,生下她后,不知道怎么竟然和当时庄子里一个粗实仆妇生下的女儿弄混了。
那仆妇后来被放出庄子,成为当地农户,她也成了农家女。
凭心而论,那农户父母并没有虐待过她,甚至可以说是疼爱她的,她就这么无忧无虑地在乡下长大,无知无识的过活,每日操心的是庄稼地里啥时候该浇水啥时候该锄草。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是很好,那也是一种平凡的幸福。
只可惜到了她约莫十四岁的时候,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查出来了,她的亲生父母把她接回了侯府里,她一下子登上枝头做了凤凰,成了这尊贵的博野侯府唯一的嫡女。
本来这是天大的好事,可问题就在于那原本的仆妇之女,是自小被养在侯夫人身边的,是备受宠爱的,还是才貌双全的,人人都喜欢她。
她和那仆妇之女成为了姐妹,两个人住在一处,那仆妇之女知书达理优雅从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她却是写个字都歪歪扭扭的。
如此比来,那仆妇之女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而她则被衬成了粗鄙的乡下丫头。
开始的时候,她那亲娘博野侯夫人还心疼她怜惜她,搂着她问她这些年的境况,抹着眼泪说会弥补她这些年受的苦,可是时候长了,慢慢地,那种怜惜也就淡了。
甚至于后来发生了一些事的时候,她亲娘说,这个女儿从小被粗鄙之人养着,已经养废了,如今要想纠过来,要下大功夫的,就连写字都要一点点地教。
她慢慢地也就看出来了,她娘是心疼她的,但是又觉得自己丢了她的面子。
她傻,也没什么见识,开始还不太信亲娘真得会嫌弃她,一直到有一天,家里设了个宴,有公卿爵府的女眷来做客,人家问起来,她娘竟然指着那仆妇之女说,那是自己女儿。
至于自己,她娘淡淡地略过了,没提。
从那个时候开始,顾嘉就知道自己在这府里的地位了。
怜惜是真,歉疚也是真,说要弥补也没骗人,可终究这一切抵不过现实吧。
除了她娘,府里还有两位哥哥,两位哥哥都是才华横溢的才子,有着大好前途,不过两位哥哥也都偏疼那仆妇之女,反倒对自己颇为生疏冷淡。
她明白,血缘固然重要,但自小的相处那才是真情分,哥哥更注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情,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心里终究不舒坦。
她被家里安排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婚事,丈夫无论家世人品都是不错,如今更是位极人臣权倾一时,只是当年那丈夫本是对那仆妇之女有意,结果因仆妇之女另攀了高枝,爹娘不好对丈夫家里交待,就把自己给塞过去了。丈夫当初是退而求其次娶了自己,如今登上高位自是心有不甘,是以对自己并不疼爱,夫妻平日少言语,她又一直无出,时候长了,这情分就越发淡了。
她的人生被错置了,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就该是乡间的一株草,却被强行嫁接到了这绮户之家,或许从她离开乡间的时候就注定要早早枯萎吧。
顾嘉死之前,拼着命起身,把书桌上一沓临过的字帖全都抓在手心里,一点点扔进了旁边的炭火盆里。
“若有来生,我何必讨你们喜欢,何必求你们喜欢。”
拼命地临帖练字,不就是不想给你们丢脸吗,不就是想让你们高看我一眼吗,只是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罢了。
乡下的野草就是野草,根本难登大雅之堂,入不得你们眼儿。
想到这里,她突然哭了。
他们根本瞧不起她的,既是瞧不起,又何必把她找来,还不如一辈子留在乡间,嫁给那乡下的憨厚后生,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也强过圈禁在这深宅大院里早早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