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伸着一双健硕的长腿,懒洋洋地靠坐在船头的夕阳下,暖风的吹送中,慢慢展开了信笺,眯着眼,唇边带笑,垂眸看去。
“……君盛情相待,妾无以为报,唯有今生以身相待,此生惟君为念,朝朝暮暮,相伴左右,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萧士及笑着摇摇头,喃喃地道:“……真是个傻姑娘。”他的十万两银子,是为了还她的救命之恩而已,哪能这样还来还去呢?什么时候是个头儿?真是太傻了……
接着往下看。
“……君之妻与夏侯氏世子过从甚密,彼此熟稔,以‘霜儿’称之,长安人人皆知。妾不忍君为之所蒙,特写信告之。非挑拨也,实为君担忧尔。君在外出生入死,以命搏富贵,君之妻轻慢怠之,妾心犹怜。望君勿以君妻为望,自重其身,纵被天下人负之,妾必不负君。挂之念之,寤寐求之,忧心烈烈,行道迟迟,杨柳雨雪,盼君思归……”
看到这里,萧士及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将那信笺举到亮处翻来覆去地细看,双唇越抿越紧,幽深的双眸似要喷出火来。
每看一遍,他的心里就都多一份焚心蚀骨的痛楚。
怎么回事?
霜儿怎地还在和夏侯元来往?
他不是写信叱责过她,警告过她?她怎能不听他的话?!
他知道她姿容绝世,光看她的样貌。就有不少男人垂涎。纵然她没有身家不菲的嫁妆,也有不少男人愿意将她养为禁脔。
那些男人,有谁是真心待她的?!不过是要她的身子,把她当玩物而已!
自己出生入死地在外征战,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她不被人觊觎?不被人强占?!――她怎能这样对他?!
萧士及心里有一股火熊熊燃烧起来。他一把将穆夜来的信撕得粉碎,纷纷扬扬扔到船下的江水里面,然后纵身跳了下去,在江水里疯狂地游动起来。
冰冷的江水将他全身浸得透湿,也让他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他在江水里转个身,仰躺在江面。双臂无意识地交替划动着。双腿慢慢蹬着水,思绪又回到穆夜来的信上。
他虽然撕毁了信,但是信的内容早已牢牢印在他的脑海里。
不可遏制的焦虑过后,他开始仔细思考起信里的内容。
对于霜儿。他还是很信心的。他相信她。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但是,自从他出征以来,霜儿的行为确实有些奇怪。似乎有些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一样了。
说她不在乎他吧,她后来也低头了,还给他送来情深意重的赤金脚铃和亲手给他做的里衣和鞋子。如今他把杜恒霜送来的赤金脚铃放在身上的袖袋里,无论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
说她在乎他吧,可是又渐渐地不听他的话。他要她往东,她却偏要往西,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
这样一想,萧士及又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他突然觉得自己明白霜儿的感受了。――她在撒娇,在拿乔、在吃醋、在嫉妒!
因为他给穆夜来白送了十万两银子!
霜儿虽然按照他说的做了,给穆夜来白送了十万两银子,但是以她的小心思,肯定存了个疙瘩,以为他格外看重穆夜来,再不肯就这样白白原谅他……
所以她故意做一些他不让她做的事情,并且弄得尽人皆知,好让他生气、烦恼,这样她才会高兴、得意!
虽然这样想,萧士及却一点都不感到高兴,只是觉得满心的焦虑。
真的是这样吗?
他思来想去,一会儿觉得这样想是对的,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里面总有些对不上的地方。
夕阳落了下去,天色渐渐黑了。
月亮慢慢升起来,深蓝的天幕上还挂着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像是情人思念的眼眸。
萧士及仰躺在水面上慢慢游动,过了许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不管怎么样,他是该回去了。
只有他回去,他才能弄清楚霜儿到底是怎么啦。
他没有想过霜儿会因此离开他,离开这个家,毕竟他们还有三个孩子。
但是如果霜儿心里不痛快,他们一家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以霜儿的性子,她绝对会闹得鸡犬不宁。
他不喜欢争吵不休,他在外面已经不是自己了,回家还要压抑自己,那样的日子,实在让他觉得很疲惫。
就像他出征之前的那一段日子,他甚至宁愿在外面的酒楼喝酒,也不想回去听霜儿翻来覆去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穆夜来、穆夜来,她就知道叨唠穆夜来。
自己说了多少遍,他是为了做戏,为了取信于太子,绝对不会跟穆夜来有什么的,他都出了十万银子了断此事,难道霜儿还不明白他的想法?
而且对于穆夜来,他确实亏欠良多,她的这一番盛情,他这辈子根本还不了,也没法还!
霜儿怎么就不明白呢?怎么就想不通呢?!
不行,他得马上回去,不然这个误会越积越深就不好了。
萧士及在江水里翻个身,迅速游回自己的战船,攀住船舷,飞身从水里跃了出来,对自己的亲兵道:“去把各队的将领找过来,我有事要吩咐。”
他们在这里已经待了五个月了,先前因为南宁郡王齐孝恭一意孤行,在小胜之后被萧铣军队大败。幸亏永昌帝迅速把齐孝恭召回去了,不然自己这里还要难做。
领兵在外,最忌令出多门。
虽然出征的时候,永昌帝和太子都说皇叔齐孝恭不谙军事。一任军务,都委托给自己。
可是自己并不是真正的统帅。不是统帅,指挥起来就名不正言不顺,总是差了一层。而且齐孝恭在打了几次胜仗之后,就自大起来,再也不肯听自己的意见,甚至企图把自己架空,凡有战事,就让自己留守后方,齐孝恭带着人在前方打仗。一直到他遇到强敌。他亲自带的水军全军覆没,又折损了近千艘战船,才终于让他收敛了一些。
而齐孝恭走后,自己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留下的烂摊子捋清了。又将齐孝恭留下的人马全都清除出去。才能确保自己的命令能够畅通无阻的在全军执行。
这一番耽搁,自然让萧铣有了喘息的机会,他趁机在江陵巴蜀一带招兵买马。又将江陵外城水域添加了数千艘战舰,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萧士及这边的大齐将士却刚刚从一场水土不服的瘟疫中恢复过来,还正是在恢复体力的时候。
如果选择现在强攻,其实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是萧士及真的等不及了,他已经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不说家里的事儿,就连长安毅亲王那边,他也是忧心忡忡,不知道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毅亲王的天策府成立有三个多月了,但是还局限在长安。本来他们是打算让陛下同意他们搬到洛阳,这样可以避开陛下在长安的耳目,悄悄去洛阳发展自己的势力。
可是陛下那边朝令夕改,一会儿同意天策府搬去洛阳,一会儿又说不可以,让毅亲王也很恼火。
太子那边最近倒是稳扎稳打,已经让毅亲王在长安节节败退了。
他是毅亲王唯一在太子那边的耳目,他不回去,毅亲王那边的劣势就太明显了。
于情于理,于国于家,他都应该早点结束这里的征战,回返长安了。
萧士及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将领,在自己的船舱里挂着江陵一带的水域图,跟大家分析起形势来了。
萧铣这边也没有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