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象升知道武威与河东的不同。
李泽正致力于将武威节镇治下十一个州打造成一个整体,这一次的武威节镇开府建牙,各州文武官员齐聚武邑,而他与薛平自然也是适逢其会,李泽提出的三个一盘棋,军事一盘棋,行政一盘棋,财政一盘棋都是围绕着这样一个目的而出现的。
只消李泽这个目标实现,那么武威便将形成以李泽为中心的一个强有力的集权性质的节镇,下属只有执行的权力,而没有自行其是的空间。
但河东则是大不一样的。河东只所以能在这么多年里拧成了一股绳,成为朝廷强有力的地方支持者,不在于制度,而在于高骈个人强大的魅力。
高骈用自己无以伦比的声望与能力,将河东各地团结在了自己的周围,形成了强大的合力。但这样的一个政治团体,也有着他无法避免的死穴,那就是一旦高骈不在,河东便将再度成为一盘散沙,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谁。纵观朝廷上下,却是再也难以找出一个像高骈这样的统帅了。
高骈正是深知这一点,才对高象升说,他一辈子光明磊落,却在临死之际,使出了下三流的手段,而唯一的目的,竟然只是要让河东不成为朝廷之害。而他竭尽所能不惜让自己声名受损的这个盘外招,也是以削减河东各军将领的实力为代价的。
天兵军是他最为担心的。这支以昭武九姓为基础组织起来的军队,战斗力强大,背后又有着昭武九国为背景,实力最为强大。而忻州军,苛岚军在自己死后,指不定就会与张仲武抑或其他一些有着野心的节镇眉来眼去,这些都是不稳定因素。
而想将这些不稳定因素有可能带来的祸害降至最低,那就只能让他们没有实力走出自己的地盘,让他们只能窝在自己的一某三分地里观望天下。
正是基于这个心思,病重之中的高骈,刻意走漏自己的身体状况的消息,引起各方异动,首先便是让卢龙掉以轻心开始大规模地进行战略转移,而此时高骈却是以他最为放心的云中守捉军和整编过后的横野代州联军发动突然袭击,直插卢龙军要害之处,一举收复了前期被卢龙人占领的雁门关等要地。
而这一次的战事,也让天兵军,忻州军,苛岚军大惊失色,以为先前所有,都只是高骈的诡计。而他们,在这一次的事情之中的表现着实有些不堪入目。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为了将功折罪,他们必然要有所表现。
高骈治军严厉,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想让高骈不追究他们这一次的过错,当然就只能拿卢龙人的人头来赎罪。更何况卢龙人在雁门关大败,其主力又在向着武威方向转移,这也正是痛找落水狗的好机会。
三军齐出,渡过高梁河,竟然一直打进了幽燕地区,那里,可是张仲武的老巢。
高骈断定,他们将在张仲武的强有力的反击之下损兵折将,狼狈逃回来,从而实力大损。
这,也就达到了高骈的目的。
然后他以李存忠守雁门关,以韩琦守大同,太原一带,一前一后,将他们牢牢地钳制其中,使他们不能为害。
当然,如果在以后,韩琦或者李存忠能够将他们吞并,高骈也不以为意,以他对李存忠与韩琦的了解,这二人,必然不至于成为唐室之害,甚至会成为大唐的保驾护驾之人。
现在,一切都在高骈的意料之中顺利向前发展着。
高象升凄凄惶惶地在雁门关中守着高骈,看着高骈在短短的数天时间里,病情迅速恶化,直至气游游丝,终于在一个风雨之夜,溘然长逝。
直至死亡降临之时,这位大唐名将,一代柱石仍然在跟李存忠,韩琦,高象升分析着天下大势,述说着朝廷之痛,提出自己的一些见地和解决之道,而对于他在长安的家人,从头到尾,竟然只字未提。
旌旗裹上了白幡,将士们穿上了素服,士兵们裹上了白帕,雁门关外,顷刻之是便变成了白色的海洋,而高象升,就在这个时辰,带着无比沉重的心情,离开了雁门关。
他所期待的能够挽求大唐的两根柱石,现在已经倒下了一根,而倒下的这一个,对于另外一个却是疑虑重重,甚至在临走之际,还不忘布下后手,叮属他的忠心手下也有所防备。
这其实让一支大力支持李泽的高象升,深受打击。
可不管怎么样,高象升却发现自己无可选择。高骈早前所说的朝堂之上的从上而下的改变,在高象升看来几无实现的可能,朝堂之上的大人物们,在行军布阵之上,自然远远不如高骈,但如果说到在政治之上的敏感性,则比高骈不知要高出几个档次,他们不会看不出问题,但他们却不敢动弹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内部无法改革,唯一的一条道路,便只能是由外部来倒逼内部进行改革。在高象升看来,现在李泽所做的一切,正在这条正确的道路之上前进。
而至于这条路一旦走到最后,李泽会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之上,他早前还真没有考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