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风言:“我人还未到西乾岭,他却知是上任的新官。”表明陆准身居西乾岭,且消息灵通,而他人生地不熟,怎好草草亮相?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
霍临风牵缰,远远望见西乾岭的城门,砖瓦古朴。他征战数载,此番权当修身养性,先探一探,这“江湖”的渺渺真容。
——入城。
冷桑山间,风光物候无一不迷人,那西乾岭中,又添一份人间的油盐烟火。青石板是润的,瞧着冷,三两垂髫小儿立那儿玩耍,便暖和了。长河淌过,乌木船冽水波,岸边几家妇人浣衣言笑,那摇橹的翁子听一耳朵跟着笑了。
城中桩桩尽落眼底,霍临风走马观琳琅琐碎,没声儿,见杜铮已一脸憨态。“少爷,嘿嘿。”杜铮笑得傻气,“原以为是穷山恶水,未成想,这般繁华呢。”
可不是,连甍接栋,广厦细旃,途径一客栈,二人索性先落了脚。
身无分文,却斗胆开一间上房,雕花的轩窗,锦被团枕,镜台旁两只粗红的新蜡。霍临风解带脱衣,绕至屏风后:“呆子,打水给我沐浴。”
跋涉千余里,距塞北更是遥不可及,热水浸泡,濯去这一路风尘。霍临风背靠桶沿,脸盖巾,竟舒坦得睡下了。
翌日,他着一身素简常服,通靴,未佩剑,摇一把山水折扇上了街。长街喧喧,人形色各异,至街尾再择陋巷慢行,偶遇三两暗门赌坊,倒也别有滋味儿。
霍临风终至城南,军营在此,挂着旗,旗布蒙一层黑垢腻子。兵营内,草木蛮生无人除,兵器架歪着,青天白日不见一兵一卒操练。
笑骂声入耳,遥遥一窥,帐中赌局正酣,叫号子的将士在喊“开大开小”。
他怒极,甚至被激起杀心,只道江湖恶霸难除,试问凭这班酒囊饭袋,何事能成?!他愤愤然离去,临走,刷啦摇开折扇,运气挥腕狠狠飞出。
帐中一人惨叫,手臂已皮开肉绽,赌桌,骰盅被生生劈裂,两枚骰子上盖着一柄竹骨折扇。众人仓惶奔出,除却四方空空,偶有一阵清风。
那如风的霍将军行远了,朝着东,脑中盘算日后如何整治手下。不知不觉远去七八里,停步瞻前,隐隐望见冷桑山下筑着一面灰石高墙。
密树遮掩,虚虚实实,前路马蹄印迹叠成小沟。门却偌大,乌铁铜钉,一股子森严气,那上头,沉甸甸三字写就——不凡宫。
霍临风远观半晌,悄然离开,他琢磨,莫非这便是“江湖恶霸”的巢穴?既已入草泽,他便行三十六计之十三,谨复索之,切勿打草惊蛇。
霍将军素衫私访西乾岭,回客栈时背负天边暮霭。盛光的眉眼、轻扬的马尾,暂褪武将凌厉,柔软些,恰似游手好闲不归家的公子哥。
用过饭,更了衣,霍临风披袍卧于小榻,夜沉沉,风习习,手中书卷扬了边角。他轻轻抚平,待心肝宝贝般,低头看面儿上,书名“孽镜”遒劲,著书人“唐祯”却内敛。
此书记布局破阵之术,精绝妙绝,霍钊多年读此书,时常动容。分别前,霍钊将此书交给霍临风,悲戚地想,霍临风此生倘若无缘战场,这一本《孽镜》便慰藉一二罢。
书页翻开,那张素馨小笺静躺着,霍临风拈起,微动唇,念了笺上小字。雨夜,赠小儿,他指腹遮盖住后头,松开,也只见一点晕开的血滴。
十七年了,那滴血由红变黑,涂了“小儿”后的名字。
霍临风遭不住想,唐祯的小小孩儿,应已渡了轮回罢。恩怨难计,左右他一身杀孽消不干净,死后定入地狱……
不妨将阴德奉了,愿那孩儿再世,安乐无虞。
容落云一番细查,看罢还给对方,问:“这张表何时排的?”
弟子回答:“昨夜需要调人外出,杜仲师兄连夜排的。”
弟子众多,既要分人办赈灾之事,还牵动到宫中正常运作,这里外焕新的一张表竟是连夜排的。容落云多问一句:“杜仲人呢?”
弟子答:“杜仲师兄操劳一天一夜,正在千机堂补眠。”
容落云点点头,再无可问,提着灯朝前走了。
他且行且思,当初招揽高手替徐正之位,只看武功,不讲其他。眼下布施一事办得不错,看来杜仲颇有统率能力,不知单独行动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