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春丽虽有意识又似乎没有意识似的,在杂乱无章的客厅里踱来踱去。有一会儿冲到阳台上去,四下里看看、瞄瞄,又跑回到了客厅,又有一番东张西望。象是有所期望,又象是毫无期望。这样子好一番折腾,虽说时间不吃亏,可她精神上多多少少有点吃亏了。
又象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郭春丽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生怕惊了偷吃肉食的老鼠似的。她从柜子里拿起一块生姜,仔细地看了看,点了点头,尔后用小巧的水果刀去削那块生姜的皮。削好了生姜,洗净了,放在砧板上,细细地切碎。这要不了多大的功夫。有什么象是突然间影响了她的思绪,她飞快地放下刀,又到客厅去四下里张望。
大抵记起了什么事情没做吧,郭春丽忙扭开电扇,让电扇扬起的风呼啦啦的疾飞。拍着手,欢天喜地似的,搬一把木椅坐在了吊扇的下面,让那风抚着她的秀发和裙衫。似乎还不满足,她朝小屋里朗声喊道:“茵茵,茵茵……”
“妈,……”小茵茵探出头来,轻声回应道。
“茵茵,妮妮乖,把妈妈的书拿来……”郭春丽命令道。
“哪本书?……”小茵茵再次小心奕奕地探出头来,轻声地问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本……”郭春丽微微阖上眼帘,脸上透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她的脸象是沉思的脸,在这个时候,郭春丽看上去完全象个沉思的哲人。
小茵茵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将捧在手里的书朝前一送,小声道:“妈妈,给,这是你要的书……”
仿佛从梦里惊醒过来一般,郭春丽睁开眼睛,一把抓过小茵茵手里的书,看着封面,道:“错了,错了,茵茵,妈要的不是这本书,是那本书!”
听了郭春丽的话,小茵茵赶紧回到那个小房间,从茶几上翻找出另一本书。看了看,觉得象是郭春丽要找的书,便赶紧拿了过来。
这次小茵茵的脚步要迈得有力,象是朝圣刚回来一样,脸上微漾着甜甜的笑意。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妈妈,给,我又找了一本,一定是这本!”
郭春丽两眼朝上翻翻,并不接过小茵茵手里的书,有点恼火,愠怒的望着小茵茵,粗声粗气地说:“不是这本,你怎么又弄错了?!”
“是这本嘛,上面有‘锄禾日当午’这句诗……”小茵茵为自己分辨道。
“你还犟嘴,茵茵,你越来越不听话了,……”郭春丽并不看着小茵茵说,这会儿她是在梦游了。她在对自己脑海中的某个影子说话。
小茵茵象是受了委屈,“哇”地一声大声的哭开了,边哭边说:“是这本,妈妈,就是这本,就是这本,呜呜,你还写了字的……”
听说还写了字,郭春丽似是一惊,忙又抢了过来,一边翻着书,一边说道:“写了字?真的写了字?我找不见它……”
泪流满脸的小茵茵俯过身来,小手指点了点书页,泣哭着说:“这本书、这本书的中……中间……”
那忆念很悠远,当郭春丽翻到书的中间,果然发现了写着的字,那可是自己亲笔写的字呀。郭春丽瞅了一眼小茵茵,道:“茵茵,乖妮妮,乖,进去吧,别耽误了功课……”小茵茵抹着泪眼,噘起了嘴巴,不情不愿地进了那间小屋子。小屋子属于小茵茵吗?不知道。只知道小茵茵觉得自己的天空越来越窄小了,她的妈妈郭春丽把吃完了的醋瓶子象拣宝贝一样的收藏在床底下、柜底下,以致于那些醋瓶子从床和柜子的底下漫了出来。
小茵茵回到了小屋子,郭春丽四下里瞧了瞧,见只有电风扇在作呜呜的摇晃,便安下心来,将书本平摊在手上,眼睛凝视着书里的那一行行字。心里默念了一遍后,似是觉得还意味无穷或者意犹未尽,便张口念了出来: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拚了终难拚……
郭春丽每念一句乐婉的《卜算子》,脸上便焕发出动人的光彩。每一句词中,都仿佛有着那个人的身影,都仿佛令她想起前缘旧梦。只是,这是她心里头的一个秘密。至于她的精神心理上的病因,对于她自身而言,她总觉得一切正常,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在某一时刻有着疯狂的言行。
在郭春丽的下意识里,每一个人都很怪异,包括她的母亲郭母。虽说她的下意识里潜存着让她改变的因子,可是,她有时忽然便颠倒了过来,完全与她的初衷相反。比如她的下意识里对郭母知冷知热的,但是,临到事实,却变成了恶声恶气,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儿,这与她的初衷大相径庭。她也有她的痛苦,在她的心底,她觉得自己的行为都是善意的,毫无恶意,但一旦付诸行动,则沸反盈天。她的潜意识里永远有着那个人,但决不是苟彬。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郭春丽对这句词反反复复的念叨,只是那脸上一会儿愁苦,一会儿又喜笑颜开。
虽说郭春丽轻吟的声音没有林秀云的清韵甜柔,也比不上赵燕燕的悦耳动人,但此刻的全神贯注的诵念声,惹得她自我为之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