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直二走到平台边缘,用力挥动双臂,如同一名高台跳水的运动员即将投入比赛一般,不断地做着深吸、呼出,再深吸、再呼出的动作。
“普通人此刻会迫不及待地写下遗言,然后慷慨赴死。真正伟大的人物,总是视死如归,置之死地而后生。叶天,早在你是海东青、我是三角洲部队士兵的时候,我就看过你的英雄事迹和行动录像,期待有一天跟你这样的中国高手合作。你和我,注定了不是庸庸碌碌的普通人,终将名标青史。”他微笑着说。
平台之下,高深莫测,那些所谓的普通人不必走到这边来,早就吓得战战兢兢、畏缩不前了,更不必说亲自滑降下去,一探究竟。
“有些大话,还是重新回到这里的时候再说吧。”叶天也笑起来。从美军编制意义上来说,他们曾经是战友,今日能重新成为盟友,也是一种非比寻常的缘分。
“哈哈,那是当然,别忘了,帐篷里还有一锅炖得恰到好处的佛跳墙,等你我回去享用呢!来吧——”大竹直二意气风发地举起了右掌,叶天会意,也举起右手,与地方“啪啪啪”三击掌。
大竹直二轻捷地抓住绳索,无声地向下滑去。
叶天也跟着滑下,保持仰头向上的姿势,警惕地关注着上面的动静。五十米、一百米、一百五十米……他们滑落的速度极快,上面那道平台在叶天视野中急速逝去。
“一百米、八十米、六十米、四十米,准备降速、开始降速、降速……”大竹直二低喝着提醒。叶天双掌发力,降速放缓,然后低头观察。巨蛋已经在他们脚下,怪蟒并未现身。他送了口气,下降最后二十米,终于平安落地。
两个人先是静静地半蹲了几分钟,一方面恢复急速滑降中丧失的体力,一方面观察四周动静,提防突发状况。就在叶天正前方五米处,一只巨蛋笔直地竖立着,蛋身布满了弯弯曲曲的纹路,与裴鹊拍到的一模一样。蛋之所以能竖立,是因为它有三分之一插在一个蛋托状的底座中。大致观察,那蛋托的材质不是泥土,而是石头。
叶天看了看腕表上的指北针,指针工作正常,可知地底没有磁力干扰。
“正东。”大竹直二开始行动,弯着腰向正东前进。巨蛋虽多,中间还是留有空隙的,犹如云南石林中的羊肠小道。
其实叶天很想停下来看清楚每一只蛋上的纹路,但他速度一慢,大竹直二就出声提醒,要他全速跟上,不要落后。在前进过程中,叶天不时地抬头仰望,所幸的是,任何怪蟒都未出现,而且地面上的空气并不污浊,可以顺畅呼吸。
前进了四十分钟后,大竹直二喘息着停步:“暂停休息,注意……警戒。”
他们仍未走出蛋的丛林,不过潜伏在蛋的暗影中,心理上总算有一点安全感。叶天见缝插针,将头顶摄像机对准三步外的一枚巨蛋,把蛋体上的三角符号、圆圈、折线、曲线全都拍摄下来。
“没用的……那些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资料,只会混淆视听,把人的思维圈住,无法正确思考。叶天,听我的,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地方本身,而不是那些蛋的上面。”大竹直二喘息已定,在地上跺了两脚,示意叶天向下看。
地面也散发着微光,与他们经过的平台相同。叶天知道,植物学中,某些长期处于黑暗之中的苔藓类植物会自动发光,这是自然进化的结果。
“不过是发光苔藓,对吗?”叶天问。
大竹直二答非所问:“叶天,你知不知道,世界上存在着某种不是燃油但却能被点燃的液体?这句话有点绕口,简单说,就是能够燃烧的水。一旦被点燃,释放出的热量超过任何燃油。你说,那东西可能存在吗?”
“水变为油”曾是轰动全球的世纪大骗局,就像“永动机”骗局一样,都是骗子们精心编造出来的伪科学理论,根本不可能实现。
叶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敏感地直指大竹直二话里的漏洞:“你来过这里?你了解整个熔炉世界的秘密?是吗?”
大竹直二立刻摇头:“没有。”
不等叶天再度追问,他便举起右拳,郑重起誓:“我发誓,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如果撒谎,立遭五马分尸而死。”
随即,他取出一台微型笔记本电脑,在屏幕上触摸了几下,一张圆形轮廓的地形图浮现出来。叶天凑过去,上下扫了一眼,就判断出,地图反映出的,就是熔炉内的详细地貌。可惜没有标注比例尺,他无法测算圆形熔炉的直径。
“我们目前在这里。”大竹直二用小指点着位于地图东部的地方,“我们的目标,是地图边缘,也就是这个类似于熔炉的建筑最边缘。别问为什么,到了那里,我自然会解释。叶天,记得我们出发前立下的誓言吗?必须精诚合作,才能活着回去。当然,有了这样一段同生共死的经历后,我们将会成为好兄弟、好朋友,而不是针锋相对的中日敌人。”
叶天果真什么都不问,只是低头看那地图。在大竹直二指明的目的地位置,用日语标注着“鬼门”这个名称,但不确定那是人名还是地名。
“走——”大竹直二合上电脑,刚说了一个字,一阵歌声从半空中飘散下来,清晰无比地传进两人的耳朵里。他们下意识地同时抬头,极遥远处,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色光斑,大概有一只椰子那么大,那就是声音来处。
两人同时取出望远镜,将迅速将焦距轮调整到极限。叶天的镜头中出现的是一个灰白色的光斑,目测为车轮大小,有点像是阴天时看太阳的感觉,微微炫目,还不至于感到刺眼。
“那是什么?是太阳吗?”大竹直二脱口而出,接着又匆匆改口,“此刻是夜晚,可按日历推算,今晚不会有满月,也不可能是月亮。”
“唔。”叶天沉沉地应了一声,反复微调焦距轮,试图把那光斑看得更清楚一点。
歌声持续响着,令叶天联想到某次在港岛宝莲禅寺参观超度仪式时,聆听到满寺高僧齐声高颂佛号的那一幕。歌声与佛唱本来就极为相近,又是处在这种诡异莫名的环境中,几乎无法分辨那声音是属于前者或是后者。
诚如大竹直二所说,无论将光斑认定为太阳还是月亮,都是无法自圆其说的,但那究竟该是什么?
“你注意到没有,光斑和歌声出现时,缭绕的烟雾都被一扫而空,就像太阳一出扫尽乌云一样。我觉得那就是太阳,一轮独立出现在这个神秘空间里的太阳……”大竹直二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表现得十分异样。
叶天警觉地放下望远镜,右掌啪的一声拍在大竹直二的后颈大椎穴上,震得对方浑身一颤,望远镜也脱手落地。
“你干什么?”大竹直二猛地转身,满脸通红,连双眼瞳仁也变为血红色。
叶天早有准备,左掌五指叉开,倏地贴上了对方左胸心脏部位,飞快地逆时针揉搓着。这种“推宫过血”的手法流传自中国古代医学名著《黄帝内经》,具有“快速宣泄五脏邪气”的神奇作用。他判断大竹直二之所以表现异常,是受到了地底隐藏的某种神秘力量蛊惑所致。
今人《黄帝内经新解》中亦有“怪诞之地必有淫邪之气、唯有以己身之元神鲜血破之”的警语,能够产生怪蟒、长蛇、巨蛋的地方,已经怪诞到了极点。这里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也许暗地里每一寸土地都涂满了蛇涎毒液、莫名毒素。所以叶天不敢大意,果断出手。
大竹直二喉咙里“咕咕”响了两声,张嘴喷出两口鲜血,之后便无力地弯下腰,双手按在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别急着说话,抱元守一,心静如水,试着想象自己正沐浴在冰雪消融的山涧溪流之中,零度冰水从头冲洗至脚,带走一切私心杂念、无妄幻想。你浑身的毛孔舒张开来,吐故纳新,接受冰水中最富营养的成分,将一切藏污纳垢之所尽情冲刷干净。彼时,你是一个全新的你,无体外之伤,无心内之伤,邪气无门可入……”叶天暖意融融的右掌始终紧贴大竹直二的大椎穴,警示对方的同时,自身也在冷静地内省。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奇怪姿势长达十分钟之久,大竹直二嘴角不停地滴下鲜血,在脚边形成了小小的一滩血泊。
终于,他艰难地抬起头,咧了咧嘴角:“我可以了,多谢。”
叶天收回右掌,徐徐地吐出一口气,淡然回答:“不客气,你也许是太大意了。须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运气,怪蟒不出现,并不代表我们一路平安。刚才你看到了什么?心魔跃动得如此激烈?”
心魔,是中国佛道两教里对于“意念力”的一种形象叫法。魔由心生,形诸于外,促使人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行动,如果没有高手相助,心魔会越来越疯狂,直至将人变为丧心病狂的失心恶魔。叶天按住对方的大椎穴、胸口两处,清晰地感觉到大竹直二的心跳狂野凌乱,毫无规律,但这一切变化是什么东西引起的呢?
大竹直二弯腰捡起望远镜,惭愧地解释:“我由一个光斑看到了十个光斑,如果一个光斑代表太阳,那么十个光斑能代表什么?十个太阳?记得后裔射日的神话故事吗?十日同时巡天,百姓民不聊生,所以神箭手后羿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弓射杀九日,只留其一。我想得太多,脑子里的资讯像是要瞬间爆炸一样。不过,现在好多了,在你的双掌前后夹击下,我的脑子完全恢复了正常。”
“十日?”叶天按下忐忑不安的骇然心情,二次借助望远镜仰望头顶极高处。
果然,此时的灰白色光斑已经由一个变为十个,并且逐渐变得白亮亮的,像是太阳已经挣脱了乌云的遮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