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纯专注地回望着来路,并没有仔细听司空摘星说话,等他的喋喋不休停止,才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哦?”
司空摘星眯起眼睛死盯着她:“你,很可能就是长江一号,对不对?”
叶天也在看着方纯,从大理一路过来,她憔悴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清亮亮的眸子。多年以前,白晓蝶亦有着这样的明眸,才会令他无法忘记。
“喂,方小姐,你是所作所为,根本就不像是赏金猎人。我司空摘星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赏金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无一例外都是贪钱如命、狂妄嗜血的人物。哪像你这样?肯为了段承德的女儿出这么大力气?老实说吧,我也很钦佩长江矩阵里的大人物,想找机会结交一下,难道方小姐就不肯给个面子吗?”司空摘星骨碌骨碌地转动着眼珠,一直都在寻找方纯言辞里的破绽。
方纯困惑地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长江一号是长江矩阵里的重要人物,怎能跟我划上等号?与其把矛头指向我,不如指向叶天。以他的才干,更配得上长江一号这个角色。”
叶天忍不住一笑,同样的话题,方纯之前已经提到过了。
三个人互相对视,各自脸上露出意味复杂的笑容。
当下,三个人已经形成了一个怪圈,每个人都在怀疑另外两人的身份,自身却又都脱不开嫌疑。毕竟长江矩阵属于白道,那是一个有时候令人眼热羡慕,有时候又避之唯恐不及的特殊圈子。
“我不是,既不是长江一号,也不是长江暗桩。我就是我,叶天,前美军海豹突击队成员,代号‘海东青’。”叶天苦笑着摇摇头,“方纯、司空,咱们不要再探讨同样的问题了,永远没有答案的。”
司空摘星捂着嘴轻笑:“是啊,你是美国人花大力气、大代价培养的特战精英海东青,绝不可能为中国军方卖力的,这完全不符合逻辑嘛!”
美国海豹突击队(navyseals)又称美军三栖突击队,全称为“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其中seals是“sea、air、land”即“海、空、陆”的简称),“海豹”(seal)则是俗称别名。突击队正式成立于1962年,前身是美国海军水下爆破队,到1988年时已经扩大到两个战斗群,共有7个中队,人数约1600人。近年来,海豹突击队现已成为美国实施低强度战争、应付突发事件的王牌杀手,几乎参与了每一次重大的现代战争和军事反恐事件。
训练海豹突击队队员的军费支出是个巨大的秘密数字,所以司空摘星的话很有道理,五角大楼在精选队员时,是不会让一个来历不明、政治倾向不明的人进入队伍的,那只会浪费太多的人力、物力、财力。
叶天点点头:“没错,司空,你总算说了一句公道话。”
司空摘星愣了一阵,忽然迸出一句:“像你们这样的好人江湖上已经着实不多了,可惜呀可惜——可惜这里没有酒,真希望跟你们共谋一醉。兄弟,我会好好记住这一刻的,你是个真正的好人。”
叶天苦笑:“我是个好人?认识那么久了,你到现在才知道吗?现在好人累了,希望你能帮好人个忙,把小彩好好送回大理去,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方纯疲惫地吁出一口气:“好了,你带小彩走吧,夜长梦多,当心。”
“去吧,司空叔叔会送你回大理的,好好听他的话。”叶天努力地在脸上挤出微笑,看着这个给自己带来美好回忆的小女孩。
小彩恋恋不舍地放开叶天,走到司空摘星身边去。
司空摘星蹲下身,把小彩扛上肩,道了声“再见”,就一路向南面去了。
“只要有金条可赚,司空摘星跑得比谁都快。”方纯很感慨。
那时候,两人已经走远,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叶天淡淡地回应:“其实,司空摘星不是一个坏人,充其量,他只是一个打工者,人家出钱他出力,至于偷什么,他才不管。”
朝阳刚刚升起,从此处眺望,泸沽湖上浮光跃金,大半边湖水都被染成了绚烂无比的橙红色。勤劳的摩梭人渔夫已经划船入湖,不停地扬手撒网,开始了一天的生计。
一想到泸沽湖下的秘密,叶天就觉得看在眼里的美景变了味道。他拉着方纯起身,继续向东,回小落水村去。
没想到,他们走入房间时,有两个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正是元满和元如意。
元满的脚边丢着十几个烟头,眼圈发黑,之前的傲慢变得无影无踪。元如意则无声地静坐,像已经入定的老僧。
“是你们?”叶天第一时间把方纯挡在身后,屋内气氛顿时变得危机四伏。
“你们都中了蛊,我是来帮忙的。”元满说,呸的一声吐掉了嘴角的烟头,敲了敲桌子上的一柄铜鞘小刀,“蛊虫可能埋伏在心肺之间的位置,我会用陶瓷刀替你们动手术,把它弄出来。这是唯一的办法,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合作。”
小刀旁边,是一只拳头大的碧色香炉,里面燃着五支碧色的造型奇特的香,从左至右分别是蛤蟆、蜘蛛、蝎子、毒蛇、蜈蚣五种毒物。五股香烟上升一尺之后,自动纠结在一起,犹如女孩子的发辫一般,拧成一股,笔直冲向屋顶,然后才飘然散开。奇怪的是,房间里闻不到一点烟味、香味,那些烟雾不断地产生出来,又不断地消解在空气中。
“二位拜的是苗疆五毒教的码头吗?”方纯从叶天身后探出头来,谨慎地问。
元满心不在焉地点头:“是,元家跟五毒教,本来就是同宗分流。好了好了,不多说,要保命就赶快准备准备吧。”
苗疆五毒教中的人通常自称为“五仙教”,把以上五种毒物称为“五仙、五圣”,已经在江湖上存在了很多年。江湖传言,谁得罪了五毒教,谁就会死无全尸,因为该教以豢养毒虫、制毒下毒为乐趣,教中每个人都想着如何研制出比别人强的毒药、如何在下毒的时候让人毫无察觉,根本防不胜防。
叶天现在明白岳老三为什么那么忌惮元满了,因为毒、蛊结合,杀伤力倍增,普通蛊术已经无法对抗。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在我身上下蛊,却又好心替我解蛊,来来回回,费这么多力气干什么?”方纯冷笑着问。
元满泄气地闷哼了一声,一拍桌子,一柄半尺长的纤薄小刀从刀鞘里滑出来,带出一股浓浓的药香。
“他们不听,我说过了,他们肯定不听!我们被人暗算,却找不到出手的是谁?我一早就说过,不要跟外人合作,别上了青龙的当,你不听,你偏偏不听。现在好了,被卷进来,脱不开身了吧?”他一叠连声地抱怨着,拍得桌子啪啪乱响。
元如意慢慢地睁开眼睛,凝视着叶天的脸:“现在的情形很危险,有人在你们身上下了‘情蛊’,但又不是同一类型。当蛊虫发作的时候,你们就会相互排斥,并逐渐演化为仇人,开始互相攻击,不死不休。”
嗵的一声,叶天觉得心脏又一次被沉重的橡皮锤击中,刹那间仿佛连心跳都无力继续了,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闷哼。他反手抠住门框,勉强稳定身子,但五官扭曲的痛苦表情全都落在元如意眼中。
“在很多关于蛊术的描述中,都曾提到过‘丧心病狂’这个词。中蛊的人,父母杀孩子、兄弟杀姊妹、丈夫杀妻子……种种毫无理由、匪夷所思的疯狂行径都是由这种变异的‘情蛊’造成的。所以,炼蛊师们将此类情蛊又叫做‘阴阳绝户蛊’,对此深恶痛绝。如果不是对一个人恨到极点,是不会下这种蛊的。我不明白,怎么会有炼蛊师跟你们结怨如此之深?叶先生,方小姐,我的解释足够浅显易懂吗?”元如意的口吻,像是教师在课堂上答疑解惑一样,语气悠闲,侃侃而谈。
“你还好吗?”方纯也察觉了叶天的异样。
叶天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为了不让方纯担心,他还是咬着牙装出笑脸:“没事。”
元满嘿嘿干笑了两声:“没事?看看你能撑多久?”
“不要笑了,还是猜猜是谁搞的鬼吧。”元如意深深地叹气。
“我怎么知道?老卜死了,除了岳老三,现场没有其他高手,但岳老三的放蛊技术你我都了解,他绝对炼不出那么高明的情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余家的人也耐不住寂寞,开始参战了?”元满的情绪极不稳定,又点上一支烟,开始喷云吐雾。
元如意思索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不会,余家所针对的,只是段承德。她们为情所困,自己都跳不出这个圈子,无暇旁顾。哥哥,跟青龙合作不是坏事,你一定要看清如今的形势,苗疆不是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势必会被外面的世界同化。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求变。青龙是个有巨大野心的人,我们必须登上他这条送上门来的方舟,一起……一起——”砰地一声,元如意话没说完,就从椅子上跌下来,双手捂着心口,身子屈成一张弓,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
元满怔住,但只安静了不到十秒钟,向前一头栽倒,躬着腰,额头触到膝盖,直接昏死过去。
叶天毫不犹豫地向前滑步,停在元如意身边,弯腰在她耳后一抹,从她脸上摘掉了一张菲薄的人皮面具。原本她的脸色偏黑偏黄,跟云南一带常见的女子肤色相同。面具一去,露出的却是一张白皙柔嫩、毫无瑕疵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