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强心头愤怒和记恨早已消失，倒不全是被温朔那一番怒骂惊醒，良心发现后愧疚不已，还有一半的原因是，他那点儿年轻气盛的桀骜和狠戾的报复心，被彻底打击没了。

论钱，比得过温朔？

论狠，莫说胖子老板了，蝎子都比不过！

论理，那更是一个字儿的道理都无从开口了；

论情分，早已被之前自己愚蠢透顶的言行，给抹去了；

论面子……

还他妈有个屁的面子，这张脸，又能值几分钱？

所以听得张坚喊出这么一句话来，许少强心头除了忌惮无奈之外，更多内疚尴尬，他艰难挣扎着爬起身，犹豫了一下，抬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转身往三号店走去。

张坚扭头扫视钟军、丁江江等人，笑了笑，旋即一瞪眼，道：“还愣着干啥玩意儿？该上班上班去，该休息滚回去休息，一天天的不知道自己做啥啊？”

众人一愣，旋即神情激动，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钟军和丁江江率先向张坚鞠了一躬，转身快步走入了密集的雨水中。

其他兄弟，也纷纷效仿，挨个儿向张坚鞠个躬，才会转身快步走入雨中。

大雨无情，人有情。

这样的一幕，后来传到温朔和黄芩芷的耳中后，两人也禁不住有些感慨——黄芩芷对于这一个个出身底层的年轻人，其心思、心性了解不足，甚至感觉有些可笑，难免会有鄙夷的心态，也颇为不解，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愚蠢。

而温朔的感慨则在于，同样出身底层的他，太了解这类年轻人大多数的成长经历所养成的心性，以及他们的希望、向往了。

“我可不相信，你会有那么好心。”黄芩芷微笑着调侃道。

坐在电脑前浏览着财物记录的温朔，轻轻叹了口气，扭头说道：“一是同情，二是可怜，三嘛……正如他们敢这么做的想法一样，一时半会儿让其他员工加班加点可以，长时间呢？招新的员工来，还得重新教导，麻烦而且不放心；其四嘛，他们的品行不能说好，却也不算坏，差不就得了，我和他们谈不上什么情义，但总要考虑张坚的面子。好吧，我承认最重要的原因是，公司支出问题，给他们每个月六七百，他们很开心，很满足，哪怕是全部涨工资到一千出头，咱们也合适。但如果聘请综合素质相对较高的大学生试试，没毕业的时间上不宽裕，毕业了的，给他们一千五都嫌少。”

黄芩芷点点头，道：“如果换做我，这件事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因为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觉得他们蠢？”

黄芩芷耸耸肩，不可置否，旋即又委婉道：“只是觉得，他们懒于去动脑筋多想一步。”

“是啊，你不了解他们。”

“讲讲呗……”

温朔挠了挠头，煞有其事地问道：“芩芷，你觉得我，如果不上大学的话，以后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黄芩芷很认真地想了想，道：“不错的生活，至少，物质上的生活不会太差。唔，精神上的生活也应该很好，至少，你能挣到很多钱，有了钱才能考虑精神层面嘛。”

“是啊。”温朔喝了口茶，仰身靠在沙发背上，神情感慨地讲述起了他对那些受怂恿蛊惑闹辞职的员工。

这些没什么文化的小伙子们，从天南海北的穷乡僻壤之地来到京城，憧憬着能在大都市里挣到钱，过上好的生活，这没什么错。然而，他们自幼生活的环境，以及到京城后混迹的圈子里，处处充斥着“读书无用论”“敢打敢拼敢玩儿命就能成功”“调皮捣蛋惹祸的才有出息，老实孩子没出息，只会成为书呆子”之类言论的侵害，也亲眼见识到，确切地说，是由心而片面地只看到，那些和他们同样没有文化，却有胆识有魄力的老板们、“大哥”们风光无限，大学生甚至硕士、博士都为他们打工，于是乎这些小伙子出于自卑、赌气、不甘、好逸恶劳、虚荣心等各种复杂的心态和恶习，狞笑着走向一个极端，认为自己也会出人头地，没能成功只是因为运气不好，然后，愚蠢地一头扎进了混混的圈子中，奢望着能够迅速而简单地发家致富。

事实上，没有较高的文化基础、没有资金、没有背景的他们，也确实没有或者说看不到想不到能够发家致富的路子，才会做混混，而曾经的蝎子张坚，就是他们的偶像，他们追求的目标。

至少，在这些人的眼里，蝎子张坚当初的生活过得就“很好”。

他们根本不会去想，那些当初一起来京城打工的发小、同村同乡的同龄人中，老实巴交的伙伴也许辛苦，也许会受些冷嘲热讽，也许就这般劳顿一生，却平安、踏实。稍稍勤奋些、聪明些的，将来会在建筑、厨艺之类的某个行业中，成为小小的包工头，再到中包，日子过得总会好起来。可是他们，没那个耐心、没那份隐忍，没有吃苦耐劳踏实学习的心，所以他们只能看似“风光潇洒”，实则自我麻痹地去做令民众憎恶的地痞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