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府邸。
朱弦如热锅上的蚂蚁,孙休也是忐忑不安。
“朱大人,堡主临走时要我转告您,叫您万万不要去找她,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朱弦一直知道蓝熙之和石良玉关系很好,可是,听孙休的叙述,蓝熙之可不是去和石良玉叙什么友情的,她分明就是被石良玉抓走的。若是以前,他还不认为石良玉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可是经历了妹妹的惨死后,蓝熙之早已和石良玉反目成仇,如今,她又落入石良玉手中,后果真是难以预料!石良玉对朱家恨之入骨,也许,妹妹的惨死也并不足以消灭他心中的怨恨,会不会也连带恨上了蓝熙之?
孙休又道:“我们如何才能救出堡主?”
太子府戒备森严,石良玉帐下雄兵十万,要救出蓝熙之谈何容易?
孙休疑惑道:“赵国太子没伤及宁镇坞堡一兵一卒,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抓堡主一人?他抓了堡主有什么用?”
朱弦心里一动,忽然想起石良玉三番五次地抓蓝熙之,可谓用心良苦。他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就十分崇拜蓝熙之,莫非,是喜欢上了蓝熙之?这个念头让他心里骇然,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朱大人,堡主真能自己回来?”
朱弦再次摇头,石良玉若肯轻易放过蓝熙之,又怎会抓她走?他越想越害怕,真不知这次石良玉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孙休,你先回去主持宁镇坞堡的事宜,不可慌乱。陈崇,你和解思安这段时间代替我全权负责豫州事务……”
“朱大人,您?”
“我率几名精兵潜入邺城,一定要救出蓝熙之。”
“是。”
临近除夕越近,府里灯火辉煌的气息就越浓。丫鬟仆妇虽然大多是汉人,但是,她们久居赵国,也渐渐淡化了除夕的观念,这府里兴高采烈来去的人众似乎并非是因为除夕。
府里到处布置一新,又时常有侍女来量量蓝熙之的身形,蓝熙之追问,她们却只说是太子殿下吩咐给她做几身新衣服而已。
屋子里的新衣服已经多得可以每天换一件了,还做那么多新衣服干啥?蓝熙之心里暗生警惕,却又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更为不安的是,自己在这里呆得越久,朱弦就越是可能来寻找自己。虽然自己已经吩咐孙休转告朱弦不要来找自己,但是,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石良玉抓走,朱弦怎会置之不理?这些年,朱弦对于当初萧卷的托付可是忠心耿耿地执行着。石良玉对朱家已经恨之入骨,朱弦若再找上门来,石良玉如何肯放过他?
她常常不经意地在四处走走看看,想发现有没有什么刺客的消息,但是,府里一直都风平浪静的,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儿。
但是,她的这点“安心”很快就遭到了严重的打击,因为她这天早上起来,她发现府里已经到处贴上了大红的“喜”字,仆从们正紧张地准备着各种美酒佳肴。
这完全是谁要娶妻的架式,怎会如石良玉所说的“我怕你害怕黑夜,所以为你点了许多灯笼”?
可是,偏偏这两天石良玉又外出了,没法向他问个清楚明白。她心里焦急,连画也无心画了,早早地收了笔墨,在院子里来回往复地走来走去。
连日下雪,树梢上已经挂满了雪花冰凌,走了一会儿,蓝熙之觉得冷飕飕的,一名侍女走了出来,恭敬道:“小姐,您请进去吧,暖厅里生了火。”
蓝熙之点点头,来到暖厅里。
暖厅里这些天布置了许多冬日里罕见的花木,也不知石良玉是从哪里弄来的,每一件都摆放得恰到好处,使整个房间在隆冬里也显出浓郁的春天一般的气息。
蓝熙之取了几幅字画,就地坐在光洁的地毯上细细欣赏。旁边就是温暖的火炉,四周还有开放的花木,蓝熙之看了半晌,一阵睡意袭来,便歪着头靠在一张小几上睡着了。
石良玉进来的时候,灯光早已点燃。
明亮的灯光下,他见蓝熙之靠在火炉边已经睡着了。一边侍奉的侍女正要去叫醒蓝熙之,石良玉摇摇头,低声道:“你下去吧,吩咐厨房准备好晚餐。”
“是。”
绿意森森的暖厅里静悄悄的,石良玉仔细地看着地毯上熟睡的女子。
她穿一身白色浅淡花边的裙裳,宽大的水袖、裙摆都是那样的淡雅素净。赵国的女子都是窄袖高领,他一看到就很讨厌,相信蓝熙之也不会喜欢。所以,他亲自为她准备了许多南朝女子习惯的那种美丽裙裳。
她睡得正熟,旁边摆放的砚台墨迹未干。
她的白色的衣裙散开在地,淡淡的,有些一尘不染。认识许多年,他从来不曾见她这样恬静的样子,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久违了的恶作剧的念头。
他在她身边坐下,拿了毛笔,轻轻在她的裙边上画了起来。那是一支墨梅,淡淡的,稀疏勾勒出浅淡的枝丫,随意地绕着衣服上原有的淡淡的花纹,他自己一看,配合得几乎是恰到好处。
他的动作异常的轻柔,她还是微微抖动眼皮,看样子立刻就要醒了。石良玉偷偷笑了一下,毛笔一歪,一点小小的墨迹沾到了她的清秀的脸上,她的被温暖的炉火映得红通通的面颊立刻显得滑稽起来。
蓝熙之睁开眼睛,忽然发现一张脸如此近的在自己眼前放大,她吓了一跳,正要起身,却被石良玉一把抱了起来,将她的画好的裙裳的衣摆牵开,免得被弄花了,才笑道:“熙之,你看我画得好不好看?”
“唉,石良玉,你先放我下来,我这样头好晕。”
石良玉笑嘻嘻地将她轻轻放下,拧了拧她的面颊:“熙之,要吃饭了……”
“嗯,”蓝熙之细细看自己裙裳下摆画的疏疏的墨梅,笑了起来,“你的画艺越来越高超了。”
“可是,比起你,还是要差一点啊。”
“快差不多了,反正,我自己画这个也未必比你画得更好。”
“呵,熙之,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真是好看。”
“那好,熙之,我以后常常给你画。”
蓝熙之不理会他的话,却道:“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
石良玉见她关切的眼神,又是开心又是喜悦,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她的腰:“熙之,我才离开两天,就跟离开二十年似的,仿佛许久没见到你了!以后,我们一天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他的那种燃烧的眼神实在太过强烈,蓝熙之有些害怕地推开他:“你不是说要吃饭了么?怎么还不吃?”
“好,熙之,我们马上就去吃饭。”
今天的菜肴不同往日,桌子上有一盘装饰得很精美的烤羊肉。
石良玉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胡人的饮食,但是他怕蓝熙之不习惯,所以每次蓝熙之在他府中的时候,他都尽量给她按照南朝的饮食习惯准备饭菜。
蓝熙之不喜羊肉的腥膻的味道,石良玉从来不让羊肉上桌,今晚居然准备了一盘羊肉,而且闻起来可一点腥膻味道都没有,反而很有些喷喷香的感觉。
蓝熙之好奇道:“这个是怎么弄的?”
石良玉给她挟了一块早已切好的烤肉,才笑道:“这个叫做‘柳蒸羊’,就是在地上挖一个三尺深的吭,点上炉子,在周围磊上铁石,将铁石烧得通红。然后,将一只带毛得全羊装入铁筐中,用柳枝将铁筐覆盖,再用泥土封好,放在坑里烧熟为止……出土后,皮毛轻轻一撕就整个脱落,加上调味品就可以啦……”
“这么复杂啊?”蓝熙之饶有趣味地尝了一口,笑道,“真是不错,看样子,以后我都会喜欢上羊肉了。真是奇怪,以前我觉得羊肉腥膻,估计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的,没想到换了一种方式就觉得鲜美无比呢?”
石良玉看着她津津有味的样子,又听了她这话,心里更是喜悦:“熙之,有很多事情许多人,我们最初没料到自己会喜欢,谁想到以后竟然慢慢就喜欢了……”
蓝熙之忽然领悟了他的话中之意,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低了头吃饭,心想,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和喜欢羊肉一样啊。
吃了饭,两人在绿色森森的暖厅里坐下。石良玉看她埋头看一幅画,也在她身边躺下,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递过去:“熙之,我给你带了份礼物……”
“嗯……”
他见她仍然专注地看画,干脆将盒子打开,将礼物递到她的眼前:“熙之,你看看好不好?”
蓝熙之一看,是一个镶嵌了绿色宝石的戒指,十分精致。
她随意道:“嗯,很好看,不过,我不戴这种东西的,戴了拿笔不方便。”
“我知道。可是,我见它特别好看,所以想买下来给你。”
“嗯。”
蓝熙之放下画笔,看看他那样灼热的目光,慢慢道:“石良玉,这些天,府里张灯结彩,可是有什么事情?”
石良玉细细地看着她,看了好几眼,忽然面色微红,犹如一个青涩的少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熙之,我要成亲了!”
蓝熙之看他那样羞涩而古怪的神情,心里更是不安,不由自主地道:“你和谁成亲?”
“我要娶你做我的太子妃!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我一定要娶你。三天后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所有衣物、首饰、脂粉等等,都是我亲自给你挑选的,已经放在专门的新房里。这两天,我就是去挑选这些东西的,呆会儿我陪你去看看,看你喜不喜欢?”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得他这么大一番自言自语,蓝熙之还是惶恐万状地站了起来。
“熙之!”
石良玉轻轻拉她坐下,柔声道:“我此生决不会负你,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蓝熙之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石良玉,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早已嫁人了!”
“可是萧卷已经死了!他早就死了!”
“他死了我依旧是他的妻子。”
“你难道要为他守节一辈子?”
“石良玉,你错了,我不是为他守什么节。我再也不可能像喜欢萧卷一样喜欢别的任何男人,包括你。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永远的朋友?怎么个永远法?如果你永远在我身边,那就算是朋友也没关系。可是,蓝熙之,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蓝熙之摇摇头。
“我很早就喜欢你了,可是,萧卷在的时候我从来不敢奢望。如今,他已经死了,熙之,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也给自己机会?”
“我从来不认为萧卷死了!我这一辈子也决不会再嫁给别人了!石良玉,我明天就要离开。”
脸上的期待和青涩的神情完全消失,石良玉的眼中浮现一抹阴郁的怒意和失望,站起身,转身就走。
蓝熙之追上前一步:“石良玉,我要离开这里。”
“除了离开,熙之,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除了离开!”
石良玉头也没回,只有阴郁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天夜里,在外征战的司徒子都接到消息连夜赶回。
一进府邸,他就看到满院子的张灯结彩和大红喜灯笼,心道,石良玉这又是要怎么了?
他走到客厅,见石良玉正在拿着一个单子细细地看着。
“殿下。”
“哦,子都,你回来了?”石良玉满面笑容的从正在看着的单子上抬起头来,“我正担心你赶不回来呢!”
“有什么要事非得如此急促催我回来?”
“我要成亲了,这次是真的要娶太子妃了,这种重要时刻,我唯一的朋友怎么能错过?子都,我真是万分期待啊……”
司徒子都这些年从来没有见到他如此喜形于色过,即便被封征虏将军到兴武侯再到赵国太子,他都不曾如此开心过,更不要说他已经娶过一次太子妃了,现在有什么值得如此开心的?
他立刻道:“哪家的闺女叫你如此满意?”
“你认得的,蓝熙之。”
“蓝熙之?”司徒子都嘴巴张开一时合不上来,好一会儿才道,“怎么会是她?”
“当初我怎么派人也找不到她,原来,她就在豫州附近的宁镇坞堡,做了坞堡的堡主……”
“所以这次你出兵宁镇坞堡将她抓了回来?”
石良玉有些不悦:“子都,我是请她回来的。我怎么会抓她?”
“不管是请是抓,可是,蓝熙之,她呢,她愿意嫁给你?”
石良玉的笑容消失了一下:“子都,我一定得娶她,非娶她不可。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日就要成亲了。”
司徒子都心里暗道不好,但是想起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事情都不是太奇怪,只叹了口气:“蓝熙之是我们唯一的朋友,你最好还是不要太逼迫她。你知道她那个性子,我不希望她也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是要娶她做妻子,一辈子对她好,怎么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子都,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她也愿意嫁给你?”
石良玉沉默了一下,想起她对自己的温存和谅解:“她至少是喜欢我的。而且,我们之间现在并无任何障碍。”
“好吧,既然她喜欢你,那么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尤其是你能娶蓝熙之,我更是替你高兴,这些年,我也是知道你的心事的,希望蓝熙之也能明白你的心意。”
“呵呵,多谢你,子都。”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事情?”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喝喜酒好了。”
“好,我先回去看看我的儿子和丫头,好久没见到那俩小鬼了。我将他们一起带来凑凑热闹。”
“好啊,我也很久没见那两个小鬼了。赶紧将他们带来,我可是喜欢极了。子都,我以前都不觉得什么,现在忽然特别羡慕你,你都有儿有女了。”
司徒子都叹息一声:“家族被灭后,我都没有想到过自己这一生还会有亲人,现在终于有儿有女了,这种感觉,真是贴心……”
石良玉点点头,司徒子都见他一脸羡慕的神情,笑了起来:“哈哈,你羡慕我干啥,你能够娶自己最喜欢的女子不是很幸福?成亲后,赶快生几个孩儿,不就什么都有了?”
石良玉喜滋滋地道:“也是,我羡慕你干啥,我成亲后也生个自己的小孩儿,哈哈……”
石良玉密召府邸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
大夫看着这个原本该兴高采烈期待自己新婚的男子,现在愁眉不展、忧心忡忡,他行了一礼,小心翼翼道:“殿下,您有何事?”
石良玉思索半晌,才道:“有没有什么药物,服用了可以让人不能动弹?不,不是不能动弹,是不能使用武功,但是又不伤及四肢?也不能损害身体?”
大夫想了想,十分谨慎道:“有一种叫做‘化功散’的,服用下去,多好的功夫也会废了……”
“这个有没有什么危害?”
“服药的人武功尽废,虽然也能走能动,但是会严重损伤筋脉。有些官府为了押送捉拿到的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用的就是这种……”
“有没有其他不损伤身体的?”
“另外还有一种,属于轻微的麻醉药物加入了几味其他草药提炼,服下去之后,人的四肢会提不起劲来,武功自然无法施展,就连自杀都不可能。不过,这种药效很短暂,只能维持两三天。”
“两三天?太短暂了。”
“那,殿下,您要哪一种?”
石良玉想了想,道:“就用那个两三天的吧。对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普通人能承受这种药物,她能不能?”
“份量轻一些就可以了。”
“记住,份量不可太重,万万不能损伤了服用人的身子。”
“是。”
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
这天,蓝熙之很早就起床,但是,石良玉比她更早。她刚一开门,就看见石良玉站在门口,一脸的黯然。
她冷然道:“石良玉,我今天一定要走。虽然你府邸戒备森严,但是,我即便死在你的侍卫手里,今天也一定要走!”
石良玉点点头,眼神中又是那种深切的依恋和深刻的惶恐,他的声音也是黯淡的:“熙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不想你走,可是,我更不想你死……”
蓝熙之见他那样的眼神,心里忽然有些悲哀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石良玉,这世界上好女子很多,你又何必老是惦记着我?”
“可是,她们都不是蓝熙之!”石良玉语气尖锐,“这世界上,男人那么多,你为何老是惦记着死去的萧卷?”
蓝熙之沉默了好久,才道:“石良玉,我走了,你多保重。”
石良玉猛地拉住了她的手:“你至少可以陪我吃了这顿早餐再走吧?”
蓝熙之点点头,跟他一起来到了餐厅。
可口的清粥、精致的小菜、美味的点心。
蓝熙之看着这些平素很喜欢的早点,心里闷闷的,一点也吃不下去。
“熙之,喝了吧。”
石良玉的手,递过来一只玉碗,只要他在家里,每天都会这样监督着她喝下满满一小碗略带苦涩的野山参和草药熬的汤汁。
蓝熙之接过碗,看见石良玉的眼里竟然有些闪烁的泪光。
心里异常的难受,她低下头去,慢慢喝光了碗里的参汤,强笑道:“石良玉,我走了。”
石良玉低着头没有作声。
“水果男,我走了!”
她又轻轻叫了一声,石良玉抬起头,见她的眼里掉下泪来。
他心里一震,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她:“熙之,你是舍不得我的啊,熙之,你多少还是有些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的双手将她抱得那样紧,她的娇小的身子贴在他的怀里,眼泪几乎要浸透他的厚厚的袍子。
过了许久,她轻轻推开他,抬起头来:“水果男,我走啦。”
石良玉退后一步,没有作声。
蓝熙之不再开口,也不看他,转身大步就往外走。
走出院子,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双腿也有些发软。她靠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稍微站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走得几步,不止双腿、双手都开始无力起来。她摇摇有些昏花的头眼,心里一沉,有些明白过来,勉强转过身,看着追上来的石良玉:“你……”
她的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石良玉抢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她想伸手推开他,可是,伸出的手勉强挥舞了几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他叹息一声,将她抱进屋子放在床上躺好:“熙之,你放心,过几天就会好的,等我们成亲后,很快就会好了……”
蓝熙之手脚酸软无力,心里却是完全清醒的,她忽然睁开眼睛,死死盯着那张俯身下来看着自己的面孔。那张面孔是如此狰狞,如此可怕,昔日所有的温柔的、美好的情意,就这样烟消云散,再也找不到丝毫踪影了……
朱弦一行七人早已悄悄抵达邺城。
由于汉人的地位在赵国很低,尤其是石遵最近大量征调民工兴修宫殿供他淫乐,沿途被征调的汉人多达四五十万,因此,赵国境内的汉人,基本已经十室九空,大有隐隐要灭绝的可能。
邺城是石良玉的基地,因此,汉人较之其他城市要多得多,饶是如此,城内来来往往的,绝大多数仍然是胡人。朱弦等不敢掉以轻心,都做胡人打扮。混迹在人群里,倒也不容易看出区别来。
远远的,只见太子府张灯结彩,门口挂着大大的红灯笼和喜字,完全是即将要娶亲的架式。
朱弦不敢太过靠近,溜达了好一会儿,总算看到一个送菜的从里面喜形于色地走出来。
“这位大哥一脸喜气,可有什么高兴事情?”
那人愉快地哼着小调,抛了抛手里的一串钱,不屑一顾地看着这个衣着普通的胡人:“去去去,太子明日要娶亲了,今日赏钱给得多,哈哈,发财了,可以去喝一顿了……”
石良玉要娶亲?娶谁?他又和谁联姻了?
他赶紧躲到远一点的一条路上,半天下来,有许多拨往府里送各种杂物的仆役,朱弦打听了好几人,都无人知道太子娶的是哪家的大小姐,只说是今天要立太子妃。赵国太子娶的第一任妃子,很快死于了一场战乱。这次立妃,太子并未宴请其他大官贵族,前来宴饮的都是自己的部署。
如今赵国政局混乱,他和石氏宗族关系恶劣,娶亲没有大肆宴请京城权贵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按照石良玉的身份,娶的妃子连是谁家的小姐都无人知道,这岂不是很奇怪?而且,远远的从门口的喜庆气氛来看,都是南朝娶亲的风俗,绝非胡人娶亲的习惯。
朱弦心里一紧,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莫非,石良玉要娶的人是蓝熙之?
以前,他只知道石良玉和蓝熙之是很要好的朋友,蓝熙之甚至还替石良玉做过媒。这让他从来没有想到,石良玉也许有一天会对蓝熙之图谋不轨。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涌上脑海,朱弦只觉得头“嗡”的一声,似乎要炸开来。心里隐隐有一块地方在失望和愤怒的疼痛,他靠在那段隐蔽的墙壁上,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石良玉,你若真敢对先帝的遗孀图谋不轨,我无论如何也饶不了你!
从半夜开始,就下起大雪来。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树梢、屋檐,无不白雪皑皑,周围一片银妆素裹。
天气冷得似乎手都要冻掉,但是府里却到处炉火熊熊,佳肴飘香,穿梭往来的人群皆锦衣丽服,喜形于色。
今天,是赵国太子的大喜之日。
一早,石良玉就来到了蓝熙之的房间。
十几名侍女、喜娘已经等在门口,准备进来为她梳妆打扮了。石良玉挥挥手:“你们先下去,等会儿叫你们再进来。”
“是!”
蓝熙之躺在床上,像往日一样按时醒来。可是,今天她虽然早已醒来,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再也不能像往日那样出去走走,晨练一下,然后画画、书写。
她听着外面的寒风呜呜刮着,这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的,身上的锦被如此暖和地盖在身上,原本应该舒适而自在,现在,却像一幅沉甸甸的棺材,要将人闷得窒息过去。
门被推开,她看见石良玉走进来,然后,在自己身边坐下。
石良玉穿一身大红的喜服,腰上系一条黄色的镶嵌了翡翠的喜带,乌黑的头发束成发冠,眉梢眼角间蕴含无限的欢喜和期待,整个人如一棵突然开满红花的挺拔的树。
他的风流俊赏,比她以前任何一次见到他时都更增添几分,可是,往日的美貌风流,如今看在眼里却如一个变幻莫测的恶魔,叫人心底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