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快脚步追上她,两人走到货舱里的深处,我看见这里已经没有了货物,舱壁上有一盏油灯,地上摆满了长方形的压舱石,看上去非常的厚重。而且奇怪的是,这些压舱石竟然围出了一块地方,空地里只有一块不大的像磨盘的圆形石头,一下和其他压舱石区别开来,不光是形状,颜色似乎也有些奇怪,只是离得远看不太仔细。阿惠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块石头,脸上一副吃惊的样子。
我站到阿惠身边,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亮亮的,轻轻说道:“闽生,这下面不像是装人的地方,你看那石头。”
我凑近那块不大的压舱石,赫然发现上面贴着一张黄纸,上面鬼划桃符一样很潦草地写着什么字,在昏暗的舱里看上去有些诡异。难怪刚刚觉得颜色有些不对。
这时外面似乎有一阵浪打了过来,脚下传来微微的晃动,我听了听外面,海水发出有韵律的拍打声,感觉我们刚好就在吃水线的位置,那么吃水线以下,也就是底舱下面,一定还有一层舱室。
我想起了早先在水里看到福昌号船底的情形,福昌号是渔船,凭空多造出这么一层舱室做什么?
我又仔细去看道符,发现那是张手掌宽的黄表纸,写着鲜红的朱砂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压迫感,看得久了似乎都有些喘不过气。字的最末是巨大的锤子一样的笔画,印象里祭祀龙王爷的吉符,一般都是红纸黑字,这种黄纸可是代表阎罗王的东西,倒像是用来驱邪的灵符。我以前随叔父出诊,就常在一些病人家里看到类似的,都是道士或者巫师写了降妖驱魔的。
阿惠显然也看出来了,对我说道:“这是……用来辟邪的道符……这下面有个妖怪。”
辟邪?道符?我猛然醒悟,没错,早就听说如果淘海客在出海时遇见死了人,他们一定要把死人带回到陆地上来,否则下次出海的时候,隔绝阴阳两界的门户就会打开,船会不知不觉驶入冥海,只有这道灵符才可以关上黄泉路的门户,地狱里的冤鬼才不会沿着黄泉路逃窜到阳间,活人才不至于永远漂泊在冥海。
为什么这道符会贴在这块压舱石上?难道压舱石下装了尸体?可这也说不通啊,福昌号才启程,如果真的是海上丧生的淘海客,靠岸后也应该入土下葬了。不可能把尸体长期封在船上的。
况且,下面的空间这么大,到底是什么尸体要占一舱的空间。
况且尸体怎么可能发出压抑的呻吟声?
难道是诈尸了?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拉着阿惠往外退了一步。忽然,又一阵幽深的呻吟清晰地从压舱石下传出,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搅出一种惊骇的感觉。我害怕起来,死死地盯着那道符,很怕下一刻就有什么东西破舱而出,就算我不是手无寸铁,也对付不了那样的妖邪。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赶紧拉着阿惠一通狂跑,脚踩在木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呻吟声夹杂在其中,简直像后头有什么东西正在追赶着我们。我强自镇定,头也不回地跑着,一直跑出了舱门,身后突然炸起一声怒喝:“站住!”
我一下炸出了白毛汗,心想这回躲不过去了?嘴里喊着救命还是要跑,却有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我的肩头。我一下慌了,挣扎起来,却被整个拉向后头,与此同时阿惠喊道:“钟灿富,放开他。”
钟灿富?怎么回事?我停下了动作,回头看见钟灿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们的身后,正冷冷地盯着我们。
“你怎么在?”我奇怪地问道,刚说出口就知道问错了,在这条可怕的船上,他们才是主人,而我没有经过船主人的允许就跑到底舱乱看一通,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又想起了可怕的呻吟声,紧张地往后看了看,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好像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一样。没等我说什么,钟灿富拍了拍手,立刻蹿出了两个人,拿着尖利的鱼棱,把我夹在正中:“你们他娘不要命了,敢到这里来?走,跟我去见蛟爷,看他怎么收拾你!”
钟灿富摆了摆手,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又回头对我们说道,“赶紧滚吧!”
我冷汗直冒,再看阿惠,她在边上面色惨白,捂住了嘴不敢说话。虽然不清楚钟灿富怎么会那么轻松就放我们走,但现在也没时间来细想,我始终对底舱的东西感到恐惧,既然这么容易过关,又能远离底舱,我当然不会自找麻烦。
二话不说,我拉着阿惠就往二层鱼舱跑去,刚跑到甲板,隐约听见钟灿富的怒骂声:“妈的,让你们守好,你们都去吃屎了吗?蛟爷怎么说的都他娘忘了?让蛟爷知道有人下来了,你们就等死吧!以后再有外人下来,都给我扎到海里喂鱼!”
看他们没上来,我松了口气,看来他们真不想对付我们,就在这时,甲板上响起一种特别的声音——啪唧啪唧,啪唧啪唧,好像有很多人用整齐的步子大踏步向这边走来,但是,却又像是一个人。瞬间,下面的钟灿富他们就安静了下来。同时,甲板上其他淘海客的声音也消失了。
我转头看去,一下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夜幕之中的甲板上。
沿着船舷走来一个身材矮小壮实、四十岁左右、肤色黝黑,模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从舱里出来,他穿着海船上只有船老大才能穿的黑色绣着龙凤图案的肥大龙裤,上面穿着一件对襟扣短衫,露出手臂的肌肉看上去像铁一样硬,更奇特的是,我一眼就注意到,他光着的两只脚上各有七个脚指头。
六个脚趾的人倒是偶尔能见到,长七个脚趾的却从未听说,更奇怪的是两只脚都是七个脚趾。
这个人在甲板上行走的时候,七根脚趾就像七枚铁钉,落下时牢牢地钉死在黑黑的擦得发亮的船板上。难怪他走路的时候,会发出那么响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