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季江然看来,那些惩罚对于顾夫人来说已经够了,真的是够了。当年那些事说不定她就是最后悔的那一个呢,悔得肠子都青了,悔到每一天都要在忏悔之中渡过,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
穆西快速的走到楼下,负气的坐到沙发上。
下人看出她心情不好,一大早就阴沉着脸可不正常。而且季江然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却没有下楼,是不是吵架了?
不等问出来,穆西已经抬起头。
“阿姨,你给我泡一杯茶吧。”
一大早胃里都是空的就喝茶,下人劝她:“太太,粥都熬好了,要不先吃早餐吧。”
穆西的身体里有一把火,烧得正旺,所以迫切的想要喝一杯茶水。
“先给我泡一杯吧,一会儿再吃早餐,等少爷一起。”
她歪到沙发里,生孩子真的太疼了,身体被撕裂,而孩子纯粹是母亲身体上的一块肉,然后那块肉掉下来……穆西想不明白,女人那么辛苦的把孩子生下来,多不容易,为什么会不喜欢呢?
顾夫人将她送走了,从此当没有生过她,这些她可以接受。那么顾浅凝呢?那是她一直带在手边的女儿,她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拆散,可是那些事情她却清楚的听穆忠仁说起过,说他们怎么在顾锦州的逼迫下,辗转着逃到美国……当年的事她像听故事一样听来,穆忠仁总说要带着她找妈妈找妹妹,可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妈妈找来有什么用?
‘顾浅凝’最惨的时候,她就曾软弱的看在一边一声不吭,她甚至不管不顾,那样是否会将一个女孩子逼到绝路上?那些事她通通不想,怎么能让她不恨她?
顾爱华的身上帖着自私自利的标签,这样的女人一样让她唾弃。
因此牵怒季江然。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了。
季江然不用上班,下来的时候一身浅色家居服,刚洗过澡,头发还在在滴水。贴着她坐过来:“早上起来就喝茶,嫌自己油太厚是不是?”拍了她的腿一下:“走,去吃饭。”
穆西盘腿坐在那里。
“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要谁管?”季江然眯起眼睛:“穆小西,来劲了是吧?又看我不顺眼了?”
穆西拿眼睛白他:“你本来就让人看不顺眼。”
“那你看谁顺眼?”季江然并不是真的恼,似乎非笑的抱起她:“别没完没了啊,都当妈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我较劲。”
穆西环上他的脖子,觉得这个男人要把她给气死了。
他就是这么邪恶,明明觉得他的话没道理,讨人厌,却很得人心。莫名其妙被他牵引,做出让自己惊诧的傻事来。
穆西竟一个人去了医院,而且还是白天,散发,墨镜,鸭舌帽,就那样出现在医院里。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乘上电梯的时候,脑中还是一片空白。没有其他任何的感情,恨也不清析不明显。只是踏出电梯的那一刹,看到空空的走廊,恍然明白季江然的用意。顾夫人的病房是他给安排的,为什么?
不禁苦笑连连,她可真是被这个男人给拿捏准了。
到现在顾夫人身边没了什么人,除了顾浅云谁还会跑来看她。
顾浅浅怕惹怒她,一心等她身体恢复了再靠近。
可是顾浅云一个人撑着,难免有累的时候。这个时间就去休息了,所以只顾夫人一个人在病房里。
背对门板的方向坐着,那么看出去,能看到窗外的蓝天和白云,还是发绿的树梢。风吹过,沙沙的响声,像是脆微的风铃。
顾夫人手里捧着照片掉眼泪,一滴一滴的,来不及擦拭,都掉到那张年久泛黄的照片上。
“忠仁……”
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捂着嘴巴呜咽,闷闷的哭声仿佛雷霆滚滚。
她还能记得这个人的名字真新鲜,不是早该忘记了吗?难道她也会不安吗?愧疚自己当年的背信弃义?
穆西站在门板后面听到这一句,悄无声息的退出来,悄悄的离开了。
开车回去,一进客厅看到季江然坐在沙发上抽烟。见她进来,把烟按到烟灰缸里。起身接过她手里的包,却没问她去哪里。
“热不热?让阿姨给你拿盒冰淇淋吃?今天我去超市买了许多你爱吃的回来。”
穆西过来跟他腻歪:“不想吃,胃里不太舒服。”
季江然心疼的将人揽到怀里来:“怎么了?让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吧。”
穆西说:“算了,早上没吃饭就喝茶的缘故吧。”
季江然弹她的额头:“怎么就是不听话?”
穆西困奄奄的。
“我上楼休息一会儿。”又说:“把包子接回来住两天吧,有点儿想他了。”
没等走出两步,季江然从身后抱住她。
低低的说:“这些年她生活的不好,我看出她的忏悔了,看的到她在顾浅凝的坟前以泪洗面,哭到泣不成声……我想,即便她做的不够好,却不是不心疼。”
穆西拆开他的钳制上楼。
她不是没有思考,看顾夫人泪眼婆娑的样子,觉得她就是个可怜人……见到之前想象着那个女人什么样?那样一个毒妇,是否是张牙舞爪的?
其实她不是,只是软弱的可以。
可是她终究将她生下来,或许子宫用力收缩的那一刹那,也跟她一样,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将孩子生下来。
听着她们的哭声,也曾感动得欣然落泪。
许多年前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没有耿耿于怀,旧事再提的必要。
每个人的心里或许都有一个破旧如老屋的存在,那一片区域阴暗潮湿,生满了苔藓,连自己都不愿意去触及。却很少有人去想,要不要撕开来,即便是丑陋,即便是阴暗,也要让阳光洒进来。多明亮,多温暖。
她缩到床上好一会儿,朦胧欲睡的时候,季江然扶着她起来喝水,顺便将两片胃药放进她的嘴里。
“吞下去。”
穆西倚在他的怀里,真的是渴了,喝下大半杯水才睁开眼睛看他。这件衬衣真好看,纯黑色的,衬得人眉目分明。她抬起手来摩挲他的脸颊:“真是天生丽质,原来你穿黑色衬衣也这么好看。”
季江然亲在她的额头:“少给我灌迷魂汤,睡吧,我去接儿子,晚饭的时候叫你。”
穆西拉住他:“晚上带着绍然去看看她吧。你会安排的对吧?”
“当然,你老公做事你还不放心?”季江然眉舒目展的笑了声:“就知道你最乖了。”
穆西白他:“你就知道算计我。”
可是,感谢他肯这样算计她。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用心,分明懒得算计。这是件很费心血的事,累的不得了,何况还是长年累月的。
她知道季江然这些年做了多少事,又为什么这样做,的确没有必要,可是他爱她。时过境迁,当所有人都不存在的时候,他愿意为她负担她的生身母亲。
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真的可以恨起自己的亲生骨肉,或者生身父母。有的时候甚至表现出愚昧的迁就,明知道他做的不对,不好,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一定很不忍心,除非他真的没有良心。
穆西从小到大最恨顾家人,最恨顾夫人了。可是,她做梦都想要看一看将自己生下来的人是什么样,那种迫切莫明其妙,真的只是因为恨吗?想起初来顾家的那一天,她以顾浅凝的身份站在顾家的厅门前,看着沙发上那个已不在年轻的女人。笑容还是很温柔的,伸出手来叫她:“浅凝,过来坐,妈跟你说点儿事。”
她走过去,那时候顾浅凝就已经是季江影的未婚妻。
顾夫人便交代她:“浅凝啊,关系你终身幸福的大事,一定要好好把握,可不能大大咧咧的不放在心上。嫁给江影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所以你一定不能错过他,知道吗?”
或许她不是市侩,她是看到了她的不幸和窘状,才想要她死死的攀住这一根高枝从此脱离苦海。或许她是真的想将她从顾家那个大坑推出去,从此都不要再回来了。谁不知道季家指手摭天,冠盖满京华的权贵,嫁过去了,便没人可以再欺负她。不相信有哪个人胆子大到连季江影的老婆都敢欺负。
穆西隔着二十几年的光阴看着面前的女人,其实从不知她长什么样子。感叹的时候也仅是,原来她是这个样子。
那样恨她,可是没有杀掉她,实在与她的本意相背离。其实她可以去给顾锦州陪葬的,穆西那时候动过这样的念头,觉得顺理成章,死也死得悄无声息。
可是,她任她苟活。只是跟她断绝了所有关系,打算这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却不想再要她的命了。
那时候想,她卑微如蝼蚁,活得已然这样艰难,她只是可怜她。便没再想过其他。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她攀着季江然的手臂轻轻的蹭他。这本来是个邪恶至极的坏男人,可是,现在想想他不是,他只是霸道,却又那样重情重义。
季江然放下杯子抱紧她,就知道她一定会想明白。她那样爱自己的儿子,又怎么可能读不懂一个母亲的怅然和懊悔。
“因为那一晚我看着你的背影,觉得你不快乐,形单影只,就想,你或许也是希望有家人疼你的对不对?而顾夫人是那个将你生下来的人,我只怕有一天你会后悔。”
那一晚她去和顾夫人划清界线,他是死皮赖脸跟过去的。
出来的时候,穆西走在前面,当晚的月光是什么颜色的?她闭上眼睛还能想起来。更记得自己的心情,那样难过,没由来的想要流泪,很想祭奠自己的父亲,可是,连父亲的尸体都已经找不到了。那一刻天地间浩浩荡荡,孤单得可以。
而他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竟然看进她的心坎里去。
那时候穆西真的是在想,万家簇拥的灯火里,打开那扇窗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有欢声,有笑语,一大家子的人坐在一起和乐融融?可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哪怕一天的时间也没有,她羡慕的不得了。做梦都要知道那种滋味是怎么样的。
总算季江然的手是暖的,在她就要冷透的时候,他牵上了她的手。星光如碎,照在他的脸上。那一晚穆西只是不承认,其实她对这个男人无比心动。拉着他的手上就不想放开,如果那天他对她真的提出非分要求她也一定会答应。她甚至有一点儿小失落,为什么他不约她?对她说:“做我的女朋友吧?”或者干脆缠着她,坚持要留下来跟她一起睡。
那个氛围实在太适合虏获她,穆西想起那部电影,就希望季江然变身电影里的傻小子,哪怕对她有一时片刻的痴情,也觉得值了。
这都是她的小心事,是细密如褶皱的女儿情。被她藏在心里很久了,到现在终于可以抱着他不撒手,一一的说给他听。
季江然最喜欢听这些,只要她什么时候说起对他的心动,和喜欢,他总是乐不可支的模样。那个眉开眼笑的模样啊,帅气又阳光。
“你真的那么早就喜欢上我了?不是怀了我的孩子才心动的?”
穆西感叹:“你就提这些煞风景的事吧,还敢提怀孕,当时我都被你给气死了,谁会想要给你生孩子?真恨不得抽死你。”
季江然把她按到床上去。
“生了孩子,领了证,认命吧,别垂死挣扎,矢口否认了。”
穆西真的睡着了,他就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直到她睡熟。
做了梦,梦总是冗长的,仿佛是午后那个困奄的恍然一梦,总是最难醒来。
难得梦里不再只是一条暗黑且看不到边际的路,长长的,长长的,真是让人绝望透顶。这一回有光,丝丝的洒下来,如同缝隙里渗透出来的,微薄却也温暖。
穆西这样冷硬的心肠难得被感动,眼眶温热,忍不住想要落泪。
原谅她吧。
爸爸为了她,千疮百孔,可是没有放开,依旧为她争取一线生机。而那个女人也曾为了生下她撕心裂肺,爸爸到死都想带她回来,对于这个人,他不曾有过一句抱怨。
如今她也做了妈妈,总该懂得天下父母心。如果不是无可奈何,谁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顾浅云接到季江然的电话,说他晚上会去看顾夫人,倒是可以顶替她一会儿。让她有什么私人要去办,可以先离开。
顾浅云就识趣的说:“那麻烦你了二少,正好我有点儿事要出去。”
郑方约了她,看来这一回真是打算跟她谈明白。这些天她不回家,甚至懒得接他的电话,郑方不是怕了,是不耐烦,就要问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婚姻不是简单的事,有一线生机,哪个不想救?
顾浅云不是没动过和好的念头,郑方就像一只偷腥的猫,这些年从来没有安生过。她都忍下来了,这一次为什么不能再度劝说自己忍辱负重,他真会回头也说不定。只要他不跟顾浅浅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