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晚,绵绵细雨不期而至,远远近近初亮的灯光泛起模模糊糊的晕染。不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有浸润的细微的痒,在飞机上憋了一个多小时,走出机场的曹斌很想抽支烟。
“斌哥,勇哥,怎么就你俩回来了,嫂子呢?”
刚从口袋里掏出烟,一个二十多岁,穿做黑夹克的小伙子,突然从停车场方向跑过来,边嚷嚷着边朝他俩身后张望。
哪壶不开提哪壶,堂弟问起这事曹斌就是一肚子气,举起打火机点上烟,旋即提起一声不吭地往停车场走去。
曹鹏愣住了,急忙回头问道:“勇哥,你们到底见着嫂子没有?”
安东民风彪悍,生怕他一个人去吃亏,在公安局上班的发小刘勇,特别请假陪他去了一趟。想起这趟安东之行的经历,刘勇摇头苦笑道:“去晚了一步,没见着。”
两口子一起生活,哪能没个磕磕碰碰,床头吵架床尾和太正常不过,但这次似乎搞得有点大,居然把人家气得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几千公里。
人不仅没能接回来,甚至连面都没见着,嫂子她父母都在大伯等着呢,曹鹏意识到这关不好过,焦急地问道:“去哪儿了?能不能联系上?”
为兄弟两肋插刀是应该的,问题是遇到这种事插十把刀都不管用。
平日里感觉赵小芸知书达理、和和气气,除了自己这帮曹斌的狐朋狗友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朋友,直到这次去安东刘勇才发现,几年前在她婚礼上见到的那个眼镜妹,居然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财总。
见面得预约。预约完之后整整让他俩在接待室等了四个小时。
一个市长家公子,一个分局治安大队大队长,在古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受过这样的气?刘勇实在忍不住了,亮出工作证。同曹斌一起硬闯。
没想到这一闯闯出了大麻烦,十几个保安毫不犹豫地把他俩控制住,并扭送至辖区派出所。关了几个小时,做完笔录,才知道一位省委副书记和一位副省长正在安软视察,解释了半天,好话说尽,交了几百块钱罚款之后才得以脱身。
虎落平阳被犬欺。在人家地盘上说什么不管用,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古城市迄今为止都没一家上市公司,这种事不是自己所能掺和的,刘勇暗叹了一句早在如此、何必当初,头也不回地说道:“小鹏,具体情况还是问你哥吧,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星期,我得先去分局销假。”
曹鹏可不想大哥一人回去面对大伯的怒火,一把拉着他胳膊道:“这么晚了销什么假?先去吃饭,有什么事明天再办。”
“在飞机上吃了。不饿。”从小就怕见曹斌他爸,刘勇岂能傻乎乎的去触那个霉头,快步的走到站牌下。举起胳膊叫起了出租车。
“别叫了,车在那边。”
曹鹏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他的行李就往停车场跑去,万般无奈之下,刘勇只能悻悻地跟他们走。
平心而论,闹出这档子事是曹家对不起赵家。
为了不让矛盾激化,搞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为了让儿媳妇消消气,古城市人民政府曹长征市长不仅做好等会狠狠教训下儿子的准备。并且一反常态地在小区边上的“湘妃府”订了一桌,把亲家公和亲家母都请来。训完之后好好做一下工作,让那臭小子写份保证书。确保今后别再干出那些丢人现眼的事。
市长和赵局长坐在那里抽闷烟,市长夫人钱兰正与赵小芸的母亲黄主任窃窃私语,气氛有些诡异,张秘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挂断电话后含糊地汇报道:“市长,小斌他们进市区了,最多一刻钟就能到。”
人回来了就好,曹长征终于松下口气,掐灭香烟笑道:“让服务员准备上菜吧,还有,帮我跟师傅打个招呼,木耳拌笋尖多放点野山椒,红烧黄牛肉要多放辣椒,记得上次来时,小芸就喜欢吃这两个菜。”
“曹市长,你工作那么忙,还能记得这些?”
在外面干事业,哪能没个应酬,女婿开公司,在外面偶然逢场作戏,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关键是要顾家。
好不容易才攀上这么门高亲,赵仁贵不想女儿跟女婿离婚。
更重要的是他“调查”过,曹斌在外面的确不是很“检点”,但还没到连家都不回的地步,反而对女儿非常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前些日子闹翻时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亲家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很冷静的,曹长征拍了拍他手,慢声慢语地说道:“老赵,小芸是你女儿,也是我的女儿,自己孩子喜欢吃什么,做父母的哪能不知道?这里没外人,跟你说句心里话,这事啊,我有责任,工作太忙,疏于管教,等会你们谁都别劝,看我怎么收拾那个兔崽子!”
“小芸那丫头从小娇生惯养,三十的人了还那么任幸,要是责任,我们也有责任。”
钱兰接过话茬,一脸歉意地说:“老钱,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小芸的脾气是有点急,但独生子女谁没点脾气?问题还在于我家小斌,在劳动局上班时还好好的,一下海就惹出那么多事,都是被李家老三给带坏的,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他去开什么公司。”
儿女亲家们做了批评与自我批评,张秘书意识到不能再瞒下去了,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等会见不着人的后果会很严重,再次弯下腰来,忐忑不安地说道:“曹市长,小……小……小芸没回来。”
“什么?”
曹长征脸色一下子变了,锐利的目光像是两把刀。
张秘书深吸了一口气,苦着脸解释道:“小鹏在电话里说,小斌和刘队去晚了一步,没见到小芸。”
纸包不住火,人再不回来市委市政府大院里过几天就会传的沸沸扬扬。钱兰蓦地起身道:“那知不知道她又去哪儿了?”
“电话里没说。”
想到女儿孤身在外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不知道安不安全,赵小芸的母亲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赵仁贵则语无伦次地说道:“太……太任性了,这丫头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了。不行,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我去找,我现在就去找。”
与此同时,出去一个多星期,没把媳妇找回来的曹斌,正在堂弟的推搡下,很不情愿地走进了“湘妃府”。
所有包间都是用竹子的名称命名的。走廊里有很淡的檀香味道,一个举止优雅轻柔的服务员,像家道中落但气质犹存的大家闺秀一样,为他们反手挑起竹帘,三人一一侧身走进包厢,谁都不敢抬头。
曹长征愤怒到极点,看着儿子就劈头盖脸地质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该说的软话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就差磕头作揖。剁根手指头发誓了,曹斌受够了,恨不得立马一拍两散。去民政局办离婚,把行李往角落里一扔,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没见着。”
“那见着她同学了吗?”
“见到了。”
“她同学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就是告诉我晚了一步,我们出发的那一天,她就从安东坐飞机去特区了。”
“去特区?”
不等女婿开口,赵仁贵便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小芸是去找她另外一个同学了,爱霞,长得像混血儿那姑娘姓什么来着。大二时来过咱家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