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不敢隐瞒,方才李大人所说,不但不是出自下官之口,而且依下官知道的内情和李大人所说大有出入,请殿下圣裁。”
太和殿上的李三才一脸见了鬼一样表情,极度震惊的指着出班跪倒伏地且断然否认的太仆寺卿吴龙,这一瞬间感觉自已如同置身千仞绝壁之上,周围都是轰隆作响的疾风狂雷,只要一个不小心,眨眼间就会被风卷下深渊跌成碎片……如梦初醒一般狠狠的甩了下头,强行使自已从近似梦魇的不可置信中挣脱出来,脸上难以掩饰的恐慌欲死:“吴龙,天日昭昭你敢欺瞒殿下?叶向高这些事都是你和我说的!你和他都是福清人,你和他不是朋友么?”
一迭连声的厉声质问如同连珠炮一样的轰了过去,每一声换来的只是吴龙的一阵哆嗦,根本不敢抬头看李三才狰狞可怖的脸,带着一脸的姜黄,直着嗓子道:“殿下圣明,微臣与叶大人确是同乡,但是从来没有在李大人面前说过一句闲话。”
一个愤怒指证,一个矢口否认,殿下殿下一片死寂,众臣都被这戏剧性的一幕震得有些发呆。申时行看了王锡爵一眼,却见后者如同自已一样的茫然,显然也是搞不懂眼前发生了什么,其实他两人此刻心里想法都一样,今天李三才的作为决对不是一时负气,而是精心策划,早有所伏,眼下出手求的就是一个一击必中。
而吴龙肯定是李三才早就串通好的伏子,申时行绝对相信,如果换个场景,吴龙此时肯定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种种证据,而叶向高肯定是毫无悬念的身败名裂,可是眼下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会出现这样的改变呢?
就在他与王锡爵眼光一碰,忽然发现老搭档正将眼光往一个人身上递,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心中豁然开朗!
二人视线所及之处,看着的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是落在那个垂手立在殿角眼神灵动如飞的小太监身上。
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申时行很小心的叹了口气,太子是心有九窍浑身都是眼子的玲珑剔透,没想到手下一个小太监居然也是从上到下的都是心眼儿,眼神再度的挪到惊慌失措一头冷汗的李三才身上,尽管知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的道理,此刻的申时行很想送他四个字:自作自受。
正如申时行所见,眼下的李三才心里又惊又慌,如同落入陷阱之中左冲右突急得发疯的野兽,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吴龙,伸手指着他厉声喝道:“你撒谎!是你告诉我叶向高小名叫厕仔,是你告诉我,他的母亲沦陷倭寇手中,一直到戚少保在嘉靖四十一年收复福建才得自由,你敢说,这一切都不是你说的么?”
面对李三才一声声质询,伏在地上的吴龙头也不抬,一言不发,背后那一团洇出的汗渍又有扩大的趋势。
李三才见他装死不回应,心底越发惊慌,低吼了一声,一个高跳起,便要来拿吴龙。
魏朝在殿角看得清楚,挺身而出护在朱常洛身前,随即出声厉斥:“大胆,太子殿下在此,你敢放肆!”
旁边柱下奔出几个锦衣卫,几下就将李三才摁在地上。这一来官帽也掉了,官袍也散了,说不出的狼狈,那里还有刚才半分的意气雄飞,指点乾坤的样子。
“你退下。”见太子淡淡斜了他一眼,声音不着半点喜怒,魏朝一阵莫名发慌,一言也不敢发,老老实实的退到一边。王安在一旁顿觉心情大悦,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心头说不出的畅快。
“李大人一时慌乱失仪,且放了他罢。”
太子发话,无人敢不凛遵,几个锦衣卫齐声应了一声,松了手转身退下。
李三才挣扎着爬起来,不敢看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眼神,脑中一片浑浑噩噩,一腔怒火退去后剩下的尽是凄凉悲惨,呆呆站在当地,就连掉在地上的官帽都忘了拾起。
“吴龙,李大人指证是你说的一切可承认?”
一直伏在地上吴龙终于抬起头来,脸上依旧一片死人样的蜡黄,偷偷看了一眼太子,发现对方神情淡然柔和,眼神好似藏冰卧雪,想起那个小太监笑眯眯伏在自已耳边说的那几句话,吴龙的心蓦然一阵突突乱跳,慌不迭的挪开眼光,颤着嗓子应了一声:“微臣不认。”
他这一声断然否认,顿时引起群臣中哗然一片。叶向高站在一旁,额头上鲜血凝涸,一片紫黑青红,甚是可怖,可是脸上神情呆滞,明显是受的打击太大,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听到吴龙的矢口否认,已经恢复了几分理智的李三才无力的转过头盯了他一眼,嘴张了几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那一眼中包括的内容,已足够令吴龙魂飞魄散。
就在这个时候,太子温雅清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即然如此,听说你和叶大人既是同乡也是同窗,彼此相知甚深,叶大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可能说得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