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柔,远方飘来凤凰花的淡淡香气,天边晚霞灿烂如锦,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倦羽斜飞,一腹心事的万历独自沿着石路踽踽独行,身后紧跟着圆脸白面的黄锦。
这几天一直压着一桩心事,看皇上今日难得心情平静,黄锦心里琢磨了一下,趁机碎步急走了几步,开口陪笑,“陛下,老奴有一事禀报。”
“说吧,朕早就想听听什么事能让你这几天百爪挠心一样,别以为朕看不出来。”斜了黄锦一眼后万历淡淡哼了一声,不愧是长年累月彼此相处的二个人,黄锦懂万历,万历何尝不懂得他。
黄锦呵呵一笑,“陛下您圣明,几日前皇长子殿下,啊呸,是睿王爷……”说这到里,轻轻给自已来个嘴巴,“陛下您别怪老奴,这过了个年,年纪长了这记性倒不长了。”
听到皇长子三个字万历的脸登时沉了下来,没等他发作,被黄锦这么一插科打诨触动心事,眼光落到了黄锦的头发上,不由得心中一愕,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头发已经渐变花白,到底是从小看着自已长大的人,嘴上虽然不说,但黄锦在万历心中的份量只有他自已知道,那股升起的无名邪火不由得就消了。
“罢了,朕不怪你。自从朕九岁登基之后,你和冯保就在朕身边伺候,如今时光恁冉,朕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自打你师父冯保去了之后,陪在朕身边的也只有和你还能说上几句心里话。近日时气不好,回头去找李太医让他好好给你瞧瞧。”
“不当陛下关心,老奴贱命一条,身子结实着哪。”黄锦心里一热,听得出皇上这心里终究还是有自已的,下边臣民都说当今皇上刻薄寡情,那是事实,可在黄锦看来皇上终究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该有的感情也一样都不少,看他对郑贵妃和朱常洵就知道,这个皇上不但不寡情,相反的还长情着呢。
可是就纳闷了,连自已都能在皇上心里有个位置,可皇长子那么好的孩子,皇上为什么就喜欢不起来呢……黄锦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睿王爷托老奴向皇上请旨,他想见您一面,有事当面禀告。”
“哦?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事?”
一听要见面,万历的眼眉就紧了起来。
难不成他也想和朝廷上那些群臣一样,要来质问自已为什么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事情么?这是万历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冷笑一声,眼底已经升起了一片寒意。
“什么事睿王爷没有和老奴说,只是走的时候再三嘱咐老奴,说春寒料峭,季节变幻时节最易伤身,要老奴注意您的起居饮食,不可大意。”
在他身边伺候了半辈子,只消看下万历的一个眼色,听下他说话的一点语气,黄锦就能断定皇上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当然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能让至尊万岁心情高兴也是他的拿手本事。
望着远处晚霞余晖笼罩中的凤凰花树,树梢上垂下的长长的花串耀眼欲燃,如锦如霞,万历忽然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走吧,咱们去趟永和宫。”
没想到皇上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了,倒让黄锦怔了一怔,一转眼皇上已经迈步走到前头了,连忙小跑步上前,“陛下,容老奴先去永和宫报个信,还得给您准备鸾驾呢。”
万历沉吟一下,“不必,咱们就这么走着去,顺便看看他在干什么。”
永和宫中春色如酒,夕阳西下,桃李芬芳,花压枝低,轻风一过,落英如雨。
叶赫伏在朱常络耳边说了几句话,脸上现出一丝讶色随即平复,点了点头,叶赫轻身而起,几个转折便不见了。
万历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过了个年的朱常洛比之正月拜见的时候身材见长,少年风华,挺拔修长,此刻正恭谨站在门口候着自已,一身白衣硬生生压下了院中一树桃华烁烁,似天边一抹清冷月色。清风徐来,衣袂飘扬。
这情景好象在那里见过,万历一阵恍惚,不由得停住脚步,怔怔出神。
黄锦一旁察颜观色,早就猜出他心中所想,眼睛一转,小声陪笑道:“过了个年,小殿下越发生得好了,这样子不由得让老奴想到了您当初登基时的样子,啧,陛下恕老奴多句嘴,几个皇子殿下中,只有皇长子最肖您。”
黄锦的话给还在迷惘中的万历提了醒,再看朱常洛这才省悟了那股不知来由的特殊熟悉感从何而来,三十年时光历历在目的明晰,恍惚触手可及。
朱常洛整衣上来拜见,见万历身着一身黄龙便装,没有带冠,头发用白玉环随意束着,嘴角温和笑容犹末消去,可惜笑容再温和,却藏不住那眼底俯瞰众生的一抹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