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个喜家二郎,她拢共见过三次,头一次看见他,宋玉姐就对他有好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年轻的男子虽然看上去老实,但一双眼睛却很灵活和清澈,不像个愚笨的男人。当然了,喜二郎长得也不错,带着十六七岁少年的青涩,就如同枝头的青杏,有些人正好这一口,而她宋玉姐就是,她喜欢未经世事的少年人,没那么多心机,单纯。
上一次,喜二郎跟那个卖果子的石头一起进酒店来,跟喜二郎说话的时候,宋玉姐就故意朝着他笑,而且还是眼睛里藏了钩子那种笑,她想,如果喜二郎不笨的话,他应该知道自己的意思,下一次卖柴和卖鱼还会到自己店里来。果然,今天他来了,这让宋玉姐欢喜,但她也想试一试,如果自己撩拨他,他会上钩吗?要是他也跟别的男子一样,那么宋玉姐绝对不会再要他的柴和鱼,每天不知道多少卖柴和卖鱼的上赶着把东西卖给她呢,她用不着单买喜二郎的。
看到喜二郎无措和腼腆的样子,宋玉姐心里喜欢,倒真想跟这个少年打打交道呢。
于是不经意的勾唇一笑,宋玉姐对顺娘说她是在跟顺娘开玩笑呢,让顺娘别往心里去了,现在自己也不逗弄顺娘了,跟顺娘说正事儿,那就是让顺娘以后进城只管把柴和鱼都送到自己酒店里来,她全部都买,价钱也绝对会公道。
“那,那真是多谢姐姐了。只是我隔日才会进城来卖柴卖鱼。”顺娘躬身向宋玉姐道谢并解释。
宋玉姐望着顺娘笑道:“这个姐姐晓得,我这店里平日也不少人送柴送鱼来的,姐姐呀,瞧着你是个实诚人,心里喜欢,觉得跟你有缘分,才把你的柴和鱼都买了。对了,你看,你是每次送柴和鱼来都结账,还是十天半月一结?”
顺娘:“因家里要用钱,所以我想每次送来了就结账。”
宋玉姐点头:“好,那就这样定下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又说了几句话,就到了酒店里面上客的时候了,宋玉姐要忙着招呼客人,随即给了顺娘三百文,笑着让她回去,并说别忘了后日又来。
顺娘接了钱,道了谢,也不说宋玉姐多给了二三十文钱的话了,宋玉姐对她好,她记在了心里,想着隔日再进城,多给宋家酒店送两条鱼也就报答了。她是一个不喜欢欠人人情的人,换句话说,她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
这一次来宋家酒店见宋玉姐,一开始她未尝不抱有某种有点儿不太老实的想法,但跟宋玉姐说了一会儿话,接触下来,她却对宋玉姐改变了看法,觉得她是个不错的老板娘,石头说那些她贪鲜,勾|引后生的话未必属实。她想,其实就算属实又如何,人家宋玉姐至少对自己挺好的。自己虽然也喜欢风|流漂亮的宋玉姐,可毕竟自己不是男人,全部都用下半身来想问题,她觉得人和人之间相处,还是要抱有一丝尊重之心才可以。
走出宋家酒店的时候,顺娘已经没有了那种对宋玉姐的猥琐的想法。
她一只手里提着空鱼篓,另一只手拿着担柴的木棒子,木棒子上挽着绳索,在汴京城里面闲逛,到处看。昨晚她盘算了一阵儿,打算弄个几贯钱能做下来的买卖,就开始观察上了。汴京城里甜水巷,大相国寺这些地方都是店铺林立,十分繁华之处。这里人多,那些做买卖的商家自然是不愁生意的,可是相对来说,这店铺的租金也贵得不得了。顺娘想,如果自己是做某一行当几年,有些积蓄,并且有经验的人那她就敢拿出钱来在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路段盘下铺子,别看这些店铺租金贵,可因为人流量多,所以赚钱就有保证,还比那些租金便宜的一般路段的商铺赚得钱多。
现在她只能临渊羡鱼了。京城里其实还有一些买卖不需要租店铺,就是那些卖各种各样的小吃杂货的摊子,每天出摊,也能赚钱。不过,顺娘已经打定主意要做个一年四季都有稳定收入的买卖,象这样每日出摊的买卖,跟她砍柴和钓鱼卖差不多,都是要考虑天气因素的。所以,这种买卖尽管容易做,可她不太想沾手。
走走看看,她觉得宋人真是聪明,商铺里和街市上的摊子上各种商品应有尽有,一般人的衣食住行,完全能够满足。她一时之间还想不到自己可以卖什么样的特色的商品,能够赚钱。
一般的小商人做的买卖不外乎跟人的吃穿相关,特别是饮食行业,很可惜,顺娘想做自己喜欢的面包卖,但她没有配方,穿前光知道吃了,哪里想过有一天会穿到千年之前的大宋仁宗朝,想要做买卖赚钱改变人生的命运呢。
在城里转了一两个时辰,始终没什么头绪,她看看日头,就往杨柳镇走了,不想太晚回去,家中的老母和嫂子她们担心她。
到杨柳镇西头的时候,日头已经西坠了,路过谢家肉铺的时候,忽地有人喊了她声:“喜二郎!你给我站住!”
这个声音?
顺娘觉得在哪里听过,随即转头去看,一见之下,她愣了。
只见昨日被他救起来的那个“小辣椒”抱着个三四岁的男娃娃在肉铺门前的肉摊子后喊她。
“作甚?”一见到她,顺娘就有点儿头大,不耐烦地问。
小辣椒这次没像昨天那么火爆,而是指一指肉摊子的几块猪骨,说:“这些猪骨头送你,拿回家去熬汤,给你家里的人喝罢。”
“不要!”顺娘不领情,直接一摆手,转回头来继续往前走。
没走出去几步,顺娘听到后面响起脚步声,有人追上来了。
这个小辣椒,到底是要闹哪样,真好笑,昨天说自己是登徒子,今天又拿几块猪骨头来酬谢自己的救命之恩,太可笑了,好像谁家连猪骨头也买不起吃一样,二三十文钱的东西……
她手上的鱼篓被人拖住,然后揭开盖子,荷叶包住的那几块猪骨头被塞进了鱼篓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拿走!”顺娘不悦地说。
伸手要往鱼篓里去掏出来那包猪骨,却被小辣椒拉住了手,只听她急|促地低声道:“昨儿是我说话有些不妥当,你拿着吧,别在这街上拉扯,不好看相。”
顺娘甩开她手,想了想,从自己腰间挂着的钱袋子里摸出来一把钱,约有二三十文的样子,走到肉铺跟前的肉摊面前,把手里的钱拍下去,然后对小辣椒说:“我们之间两清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此话一出,把小辣椒给气得脸通红,她忍了又忍,才没有把不好听的话给说出来,此时那三四岁的小男孩喊她,她只好不跟顺娘计较了,嘴巴里轻轻吐出“厕石”两个字后,涨红了脸疾步往那小男孩身边跑去。
顺娘连一句话都不想跟小辣椒多说,继续走自己的路,可没走出去两步,却被人拦住了,面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出头,穿一袭儒衫,看起来像个读书人,女的大约十七八岁,面貌跟小辣椒有几分相像,手里抱着个一岁的娃娃。
女的先开口问顺娘:“你是谁?为何跟我家二娘当街拉扯,瞧我家二娘愤愤然的样子,必然是你欺负了她。”
这女的称呼小辣椒是他家二娘,不是小辣椒的姐就是嫂子。不过,多半还是姐姐吧,毕竟谢家肉铺老板不太可能有这么个看着像读书人的儿子,最关键的是拦住顺娘质问她的女人跟小辣椒相像,所以顺娘做此判断。
成为喜顺娘这两个多月,她一直都没有在谢家肉铺买过肉,再说了她娘刘氏节俭,不叫买肉吃,所以顺娘隔日进城来回从谢家肉铺跟前过两次,但从来没有去看过这家肉铺都有些什么人,故而在昨天救了小辣椒后,小辣椒认识她,她却不认识小辣椒。这会儿从眼前这个拦住她质问她话的女人嘴里,她知道了小辣椒原来是谢家二娘,那眼前这个就是谢家大娘了。
于是顺娘礼貌的向她拱一拱手,解释道:“是谢二娘要送我一些猪骨,我不肯要,所以拉扯起来。”
“真是如此?你可别蒙我?”谢大娘上下扫了顺娘一眼不相信地问,“她为何要平白无故地送你猪骨?”
顺娘答:“不信,你可以问一问你妹子,她要送我,我却不愿收,所以是给了钱的。”
谢大娘于是大声喊在肉铺跟前的谢二娘过来,谢二娘当时在哄弟弟,没见到自己姐姐和姐夫过来了,听到喊声,才见到自己姐姐和姐夫把喜二郎给拦在了街心。于是她抱起弟弟,快步走到姐姐和姐夫跟前,说爹娘都在厨房里忙活做饭呢,专等着姐姐和姐夫一家人来。
“这男子说你要送猪骨给他,他不要,才跟你当街拉扯的,可是真话?”谢大娘指着顺娘问。
谢二娘点了点头
谢大娘又问:“二娘,你为何平白无故给他猪骨?”
谢二娘就把自己昨日去替弟弟抓泥鳅,结果在柳山下的河边不慎滑下水去,差点被淹死时,家住杨柳镇东头的喜二郎下到河里救了自己的事情对其姐说了。
“原来如此。”谢大娘听完笑逐颜开,重新看向顺娘时不禁称赞起她救了自己妹子,连一些猪骨的谢礼都不肯要,果真是一副侠义心肠,品行高洁。
顺娘听到赞扬却尴尬不已,她瞟了眼一旁抱着谢家三郎的谢二娘,心说,你倒是说两句啊,说我救了你出言不逊,你还跟我急来着。还有啊,谢家大娘怎么就把自己不收只值二三十文猪骨就说成品行高洁呢。你怎么不说你妹子酬谢别人救命之恩,连只值二三十十文钱的猪骨也送得出手,岂非你妹子的身价也就是那几块猪骨。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笑,觉得小辣椒简直蠢得可爱,她为了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想都不想就把肉摊子剩下的几块猪骨送给自己,难道她都没想到过人家会怎么想。还真是不谙世事,哎,到底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呀!
“走,走,走,既然你救了我家二娘,就跟我们进去吃顿饭,想必我岳丈和岳母十分欢迎你。”在谢大娘身边的书生突然说话了,还伸手去拉顺娘。
“这个,就算了吧,不是我不愿意去,主要是我家中老母和嫂子等人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天黑了,若是不见我回去,定是要担心我的。”顺娘连忙推辞。
书生道:“这有何难,让二娘去你家里说一声就是,我陆展虽然是一介儒生,可最喜欢结交狭义心肠,品行高洁之人,观兄弟现如今虽是做的樵渔的营生,但有这一份宽宏的胸怀,以及堂堂相貌,来日定当是人中翘楚,堂上丈夫。”
顺娘真怀疑眼前的书生是不是在忽悠自己,这不收谢二娘的猪骨一下子竟然这么高大上了?
“你……”她看着书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满脸尴尬。
谢大娘也十分热情地对顺娘说:“奴家官人说得甚是,奴家也是这个意思,喜家二郎,你就别推辞了。奴家这就叫二娘去你家里跟你老母和嫂子等人说一声。”
谢二娘明显没有想到自己的姐姐和姐夫要请喜二郎这个“厕石”去家里吃饭,一时之间跟顺娘一样尴尬,愣在原地。还是在其姐的催促下才答应了,放下手里的弟弟,转身往镇子东头走去。
顺娘被书生拉着进了谢家肉铺,这谢家肉铺前面是店,后面是平日杀猪的地方,安排有猪圈,杀房,厨房,以及几个肉铺的帮工也住在这后面。至于谢家肉铺的老板和老板娘一家人都住在楼上。
谢大娘抱着孩子,手里牵着弟弟,进了屋就直接往后院去,陆展则是在前面引路,带着顺娘上了谢家肉铺的二楼。
刚在楼上的一间看着像是厅堂的屋子里坐下,木楼上就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
“哈哈哈哈!你就是喜家二郎?就是你救了我家二娘?嗯,瞧着真是一表人才,果真如女婿夸赞的,在下谢乙,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称呼?”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三十七八的壮汉上得楼来,径直走到顺娘跟前向她拱手,接着向她豪爽地问话。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小辣椒的爹了吧,顺娘倒觉得他真有屠户的本色,一看,就是干屠宰卖肉这一行的。人家如此豪爽地自我介绍,作为一个晚辈的顺娘便也赶紧站起来,向着谢乙躬身一拱手道:“小的姓喜,单名一个顺字,在家排行第二。”
谢乙点一点头,请顺娘坐下说话,然后自己掇了一张椅子在顺娘旁边坐了,接着问话:“但不知喜家还有些什么人啊?”
顺娘就把家里的一些情况简略告诉了谢乙,谢乙听完便说:“一家人要靠着你吃喝,必然艰难。”
“还好,素日砍些柴,钓些鱼去汴京城里卖,倒还能应付。”顺娘道。
说话间,谢家肉铺帮工的伙计就端了茶上来,谢乙亲自给顺娘倒茶,请她吃茶。
顺娘谢了他,接了茶吃起来,一面听谢乙和陆展说些闲话,从两人的嘴里,顺娘知道了原来这陆展家里是以教书为业的家族,从祖父到他父亲都是教书为生,现今他家里有兄弟两人,他是老大,虽然如今是个秀才,有了州试的资格,但毕竟还没取得功名。对于这个时代的科举,顺娘倒是知道一二,知道这个时候的秀才并没有所谓的功名,他们往往是地方上挑选出来的获得了考取举人资格的比较好些的读书人而已,并且就连考上举人的秀才,也还没有做官的资格,只取得了省试,考取进士的资格。如果举人考不上进士的话,每隔三年还需要重考一次,合格者才能继续保持举人资格。这也能够说明为什么卖肉的谢乙能够把长女嫁给陆展的原因。